醉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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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你也开我玩笑?……怎么约在这里请我看影戏?我爸爸要家来了,明后天打猎我不预备去。”

“哈哈,这个片子只有在这里才好看呀——上沪放映一周,胶片就被我哥的朋友拿到手了。你稍等,马上就晓得是什么。”

陈凌难道听不出这是一部新出的艳/情片!

无非《小寡妇》、《美娇仙》一类,或者披了《火烧红莲寺的》外壳、内里却是春色与淫/邪。

可他并不十分抗拒赏片,只因夜里总做乱七八糟的梦——真不是个东西,他还配做兄长么?

陈凌想至此,嗓子有些痒,和坐在楼上摆弄一台留声机的常丏敷衍地招手致意,又隐隐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黄孝燮。

常繁见到落魄的黄少爷,吹了声口哨,“老黄,不是说要赶回首元念书么,怎么,吴城的女人就这样勾你的魂?欸不对,我和阿凌来了多少次,一次没看见你啊。”

黄孝燮有意找旧日同窗借钱,可既想将来不还、面子上又要好看,须去找陈凌;依他的想法,陈凌是这批矜傲鬼精的少爷里最好说话的一个——换句话讲,就是冤大头。

“哎唷,哪里哪里,我是陪姐姐修房子呢。现西学念书讲究德育。先生们都很和蔼,听说我是为了姐姐,非要在学校的一级刊物上夸赞我心灵纯洁——heart!pure!乖乖,洋人的话你们听听看,多好听啊。”

陈凌晓得常繁是口无遮拦的性子,眼见他要讥讽,以为大不必要在娼寮动肝火,推着对方先上楼去。

“孝燮,你来看么?我们要看一出十二本的影戏。”

“不不,电影非好莱坞的滑稽片有趣,否则不值一看……唉陈凌!我、我——”

“你是来找我的?”

“啊、嗯。”

陈凌笑笑,一语中的:“难道是借钱?”

晚间。

陆识忍正在收拾行李,门被来人一把推开。

“陈凌!你又不敲——”

“不敲什么?”陈凌站在书堆前用手扇风,扯开衣襟最上面的扣子,嘴里咕哝了两句脏话。

他显然喝醉了,白皙似脂玉的脸上浮现一抹绯色,视线忽的移至皮箱,转而盯着墙壁上的钟发呆。

陆识忍越过箱笼扶住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哥哥,低声发问:“不是和我说再也不会走错门?”果然还是来折磨他。

陈凌垂着脑袋倚在他身上,沉默不语,间或呼出温热的酒气。

“陈凌?陈凌?……表哥?”

陆识忍不知自己说了什么重话,怀里的青年突然抬头,多情风流的桃花眼雾蒙蒙泛水光,半天迸出两个软绵绵的字:

“混——账!”

“……”

青年见男人不说话,心里更气了。他一想到今天下午看那样的东西却一点用没有,同朋友们吃饭时便吃多了酒。

他晓得他没醉,他晓得他自己才是混账,他是病了,病得恶梦连连、一塌糊涂。

“你要走了么?”怪委屈。

陆识忍收紧手臂,小心地把陈凌安顿在单人沙发上,“嗯。”

陈凌冷哼两声,轻嗅衣袖,“啊,我又忘了,我今天去了娼寮,不该到你屋里的。对不住,对不住,我马上回房——”

“你、又去那种地方?”

“嗯哼。常繁、常丏兄弟邀我去的,”陈凌没有察觉头顶男人不悦的注视,自顾自地笑了,“(女演员的)身体倒是美妙,雪白的胳膊,(镜头前)贝齿轻咬,我便——”我便还是忘不了昨夜的梦。呵,我还算个人么!

“明天带我去一次。我要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陆识忍听见他的声音摆脱了理智的束缚,扭曲得像是来自一个嫉妒愤怒,偏束手无策的陌生人。

他即将离开吴城,而他的哥哥永远不会属于他。

陈少爷没有意识到背着陈太太带表弟去娼寮的严重性,乖顺地点头,甚至还对着男人笑了笑,歪在沙发上很快睡着了。

某人则一夜未眠;前半夜替他的哥哥脱衣服、洗脸洗脚,趁其半醉半醒时又赶紧催促着漱口刷牙,后半夜坐在床边沉思,几次想把占据床榻的人扔出去。

陆识忍幼时学会克制,如今却很厌恶它的存在。

黑暗中,他静静地坐着,眼里只装得下一个熟睡的的醉鬼。

可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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