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1 / 2)
62、
八月十二是阴天。
福生在花园里扫出一只僵死的麻雀,她用鞋尖拱了拱这团可怜的东西,幽幽叹气。
嘘。
有什么人来了。
“不不,你等等,”陈凌边走边揉按睛明穴与鼻梁,脸颊上还留有枕头的红印,“不可能!我怎么会答应带你去娼寮!我疯了么。”
“表哥‘只许州官放火’的事情做过不下十件了。”
“你——”陈凌头痛欲裂,胃里更是火烧一般,自然耍无赖道:“要去你自己去!叫我姆妈晓得了,非把我千刀万剐不成。她是最提防我害你、引你往邪路上走的。”这算什么事!
陆识忍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无意瞥见不远处丫鬟福生的黑蓝棉裙,立即把闷头赶路的陈凌拽回来,漆眸微狭、哑声要挟道:
“可表哥确实答应我了。前几回还不知道床在哪,昨夜‘如入无人之境’——表哥难道什么都不记得?你自己爬上我的床,还把我赶下去——”原来他生气了也会骗人。
“放你爷爷的屁!我记得我昨天九点多就回家了。”陈凌根本不敢看混账表弟的脸,“你从不在这个点睡……的罢?”
陆识忍捂唇咳嗽两声,没说话。
见状,陈凌心虚又愧疚,盯着脚下的鹅卵石出神,后以为掩饰过去了,便悄悄抬眼觑看他。
孰料教“守株待兔”的猎人抓个正着。
阴云翳日,散漫的微光从鱼鳞状宽云后星星点点地渗出。
陈凌莫名怅惘,横竖提不起精神,垂眼推算剩余的时日,冷不丁反客为主问他:
“什么时候就走?行李好像收拾地差不多了?”
“中秋节后动身。”
“那船票、船票阿买好了?”
“嗯,早上六点一刻的班次。表哥惜福养生,既说早起伤神,不必来送。”
陈凌不置可否,浑浑噩噩地往饭厅走,看什么都不惬意,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那我带你去玩一次罢。……也算尽地主之谊。啧。”
先还想着买什么东西送给他,结果却是带人去娼寮“长见识”么。
唉,他把一切都办砸了。
“少爷、表少爷好。”
福生见无处可躲,慢吞吞地挪到路上小声问好。
直到两位少爷都离开了,她才提起裙摆,把麻雀的尸体扫进簸箕里。
还是昨日的娼寮。
王菡珍从私人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抓着一只玲珑袖珍的红皮包,踉跄几下方站定,捂着胸脯自笑冒失,继而俏问站在门口不进去的两个年轻男子:
“哦?陈少爷,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呀?”
陈凌一看是熟人,带陆识忍来“嫖”的别扭更增一层,尴尬地回她:
“你又怎么来这里?”
“哎唷,请你一定是吃我的醋。”王菡珍咯咯地笑,袅娜走来,往陈凌边上一靠、挽住他的左臂就往门槛里跨,“如意楼白天不做生意,我么去见见小姐妹呀。倒是你,大白天也来疼新相好?是哪个姐儿?我阿认识?多大年纪?清倌红倌?”
陈凌支支吾吾想辩解,几次被打断,好容易扭过头去找陆识忍。
少年一直跟着他们,既不上前,也不落后太多,仿佛很仔细地四处观察娼寮的摆设与洒扫地砖的茶壶(龟/公)跑堂。
唉,算了。
要是让陆识忍晓得我在娼寮只喝茶吃酒、听曲而已——该被当做今年最滑稽的笑料讲给小姨妈听。
陈凌此时格外心大,对陆识忍面无表情下的怒气毫无察觉,略微调整情绪,继续和王菡珍说他那朋友的消息。
三人走到木楼梯前,楼梯间的竹椅上躺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六的女孩。她被吵醒了,把身上的毛毯抓扯到腿上,长睫毛颤动两下、迷茫地睁开双眼望着他们发呆。
“小莲,你家妈妈呢?”
叫小莲的清倌坐起来,指了指楼上,定睛细看、突然注意到跟着王姐姐来的两个少爷长相忒俊了,不由红脸咬唇、眼睛里藏有月牙状的浅笑。
她是哑巴,早两年被亲房婶婶卖进来的,年后大概就要转红倌。
王菡珍在吴城的风月场里打滚多年,早晓得她将来的命运,不禁喟叹道:
“可惜了,你要不是哑巴,还好再撑一二年。就是给客人喂点‘含香酒’,不过嘴对嘴嗦一口臭口水!不过嘛,红倌也好的,遇见陈少爷这样的人包你半年一年的,你就顶有福气,别个欺负你的阉鸡再不敢叫。”
小莲先是笑,后见王菡珍情真意切地可怜她,又低下头用手指梳自己的辫子。
陈凌被点了名,在王菡珍本是夸他年轻英俊又风流富贵;可他不敢应和,只因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聚集在自己的背上。
是以他束手束脚地攀登楼梯,随便找了个小包厢就坐下。
“……”陆识忍跟进来,带上门,双手抱臂黑沉着脸。
王菡珍还在楼梯间问小莲话,不临街的一间黑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咳,怎么了?”陈凌在找电灯的拉绳开关。
陆识忍冷笑一声,腻香的蜡烛与微光相缠绵,将他宽大的影投射在陈凌身上。
“……你看,我就说不带你来吧?你既不欢喜这里,我们出去罢。”陈少爷舌尖毛毛的,嗓子眼也干涩。昨天下午看影戏时的压抑与湿热二度袭来。
他是走投无路的猎物,从不知吸取教训,一而再地跌倒在相同的陷阱里。
“含香酒?”
“嗯?”陈凌早忘了他很久以前曾在某人面前夸耀自己吃过数不清的花酒,竟以为陆识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即使害臊、仍旧讲给他听,“就、就是姑娘们捧一盅热的花雕,小口含在口中……咳,喂到男客嘴——喂,你做什么!”
陆识忍俯身逼近他,陈凌大惊失色、然而无路可退,坐在沙发边角上险掉下去。
“陈凌。”
“什、什么?”
陆识忍想问他无心的风流表哥在这里到底和多少女人有亲密的往事,可他最终只是抓起青年纤细柔软的手腕、以带薄茧的指腹反复摩擦、企图借此控制一个人的脉搏。
陈凌觉得痒,小幅度挣扎了一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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