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1 / 2)
61、
中秋将至,庶务繁重,陈少爷没时间——实是有意不肯分配一点时间审视内心的微妙情思。
从七月廿八起、直至八月初十,陈凌总是早晨八点钟出门,坐车去各处铺子查账验目,一去往往要到晚上六、七点才能回陈府;有时朋友们请他去打牌吃饭,他推辞得多了,张锡愚几个就断不肯再放过他,一定疯玩到夜半才罢。
陈凌常常晚归,好几回醉眼朦胧敲错了门,一头扑进陆识忍的怀里;待他从绮丽的梦中惊醒,先还面红耳赤、懊恼惊惶,后来渐渐习惯了、甚至坐起来悠闲地静观某人伏案浅眠的背影。
他怡然自得地奔波于钱庄和银行之间,在掌柜们的包围下拨算盘、核盈亏,头脑飞转,脚不沾地;偶然想起混账表弟在家的日子不多了,兀地“提笔忘字”,不觉皱起眉头——
孙阿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他:“少爷,怎么了?”
陈凌回神低头看款项,墨水已从笔尖滴落,浸染污损好大一片红线账册纸。
“……没什么。今天几号了?”
“十一号。”
陈凌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把之前算好的数字忘了个干净,不得不把账册重新翻回去再算一遍。
孙阿辄被他的动作唬住了,一动不敢动,腋下冷汗直流。
唉,爸爸耶,都叫你在中秋前不要再进新货——上周才送走少爷,这天又把凶神引回来做什么嘛!
“阿辄,我记得你是有表弟的?”陈凌轻捏手腕,绕颈松肩,再抬头看时不时转动几圈的电扇。
“——呃少爷是想?”
陈凌看他面露紧张,轻笑一声,曲指轻叩桌面示意他坐下,“要是他们家去,你都送什么好?”
“送什么……这有爸爸操心的,至于眼下,”孙阿辄没敢坐,依旧毕恭毕敬地站着回答道,“螃蟹和枣子的卖相都不错,买一筐叫他们带回去罢。啊,少爷!茶庄的茶叶我们绝不敢拿出去做人情的——”
陈凌摇头,心想:上门送螃蟹的快把侯师傅的厨房塞满了,他自己算是顶爱吃螃蟹的人,都不肯再吃,何况陆识忍这种、这种吃螃蟹竟要表哥亲手剥剔蟹肉的家伙!
嘶陆识忍在上沪到底怎么生活的阿,难道没有个体贴周到的下人照顾他的饮食么。
陈少爷如此腹诽不满,全然忽视了自己曾在陆识忍面前一一介绍蟹八件的效用、更自发帮着剥蟹的事实。
“便没有再贵重些的?”
“贵重?”孙阿辄摸不着头脑,“表弟们一年聚两次,有的年份里见面还要多,送贵重了大家都不惬意呀。”
“可他是再不能见——”陈凌说到一半,生硬地打住话题,以指腹匆匆抹平纸张,神情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低头继续算账。
室内静寂无声。
还没修好的电扇在秋老虎的潮热攻势下乖乖束手就擒。
孙阿辄则笼着双手揣度主人家的话中“深意”,微躬腰板,大气不敢出。
三天后就是中秋节,能收上来的账都收的差不多了,唯独几家拖欠得厉害,陈凌再三派人去要账,勉强得了个“年后还一半利息”的回复。
做生意本是如此,只有给钱不爽快的人家多了、以致妨碍自家银钱周转才不大妙。
陈凌对此深有体会,把茶庄的新货款迅速结算完,在茶馆喝了两碗山君眉,侧耳听说书人把《贤刘备三顾茅庐》一出讲得跌宕起伏,忍不住合掌叫好,扔下两倍的茶钱就往娼寮去。
他总算可从节前的忙碌中脱身两天!
这家娼寮位置显眼,据说在某要人的床边记过姓名,吆五喝六的黄衣巡查走到门口尚不敢伸“咸猪手”,稍稍亲切地叫两声“好姐姐”、“好妹妹”占个嘴上便宜罢了。
陈凌刚从车上下来,一个穿银霜色旗袍靠在墙边抽烟的妓/女甩掉皮鞋,伸出一只肉色丝袜包裹的足,轻佻地拦下他。
“做什么去?”
圆脸蛋上两条细眉毛挑的老高,见陈凌眼神躲闪,血红的嘴巴便夸张地一抿、一瘪:
“哎唷陈少爷,怎么你来了这许多回,还是像个雏呀!我衣服穿得好好的,你怕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少爷不自在地直截打量她的脸。
妓/女咬着下嘴唇吃吃地笑,弓起脚背悬在空中悠悠晃动,边撩额前烫卷的黑发、边朝他徐徐吹出一口烟。
“阿凌!你可来了!”
陈凌很松了口气,淡淡地瞥看她一眼,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跨进门内。
朋友常繁大喇喇迈步走来,伸开双臂和陈凌简单抱了一下,坏笑道:
“我阿是喊的不是时候?坏了你和吴妈妈的好事?她看上你好几年咯,你从她一次,以后想要什么姑娘弄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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