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有生皆苦(1 / 2)
杨无端一眼扫过堂下观审的官员,经过几年历练,她这一眼的功力比之宁郁那一腿也不遑多让,一眼便看出这群人来者不善。
再说明白点,这是来踢馆的。
尤其是那群铠甲齐全的武将。端朝重文抑武,文官的地位远远高过武官,但战场上则不同。由于本朝太祖是武将出身,有感于前明武将在战场上缩手缚脚的弊病,严令战阵之上武将为尊,文官不得无故干预。对这条太祖遗训更详尽地解释就是:五品以上武官着甲时面君不跪,战事未尽前仅遵军令,非叛国不得问罪。
连皇帝都可以不跪了,上级文官自然也不必跪;战争没有结束之前不问罪,更是给了武将肆意妄为的保障。
和所有开国之初订下的当时看着很英明后来只觉傻叉的规矩一样,这条太祖遗训早被百余年来的文官们钻够了空子,但也正因为它太好钻空子,所以从来没有哪个文官闲得蛋疼非要废除它--那不是打太祖爷的脸?就算他老人家早就化了飞灰,当今皇帝装也是必须装出牙疼的。于是这条遗训便无可不可地流传到现在,成全文官对武将小小的容忍,成为武将在迎来文官疯狂报复前短期内的制胜法宝。
杨无端少和武官打交道,雕兄还是个孩子,兵部尚书刘廷玑虽然上过战场,煞气堪比门神,其实仍是个两榜出身的正牌文官。她还是初次见着真正的现役武将,更是头一回亲眼目睹文武官员打擂台,祭出了传说中的太祖遗训。
她没空觉得新奇,而是瞬间反应过来:丁新语处境不妙。
于是她挺身而出,先叫出她和丁新语的关系,再提出汾王离京,这是点明丁新语和新党的关联,并且展示新党的力量。最重要的是,引导在场所有官员记起现在新党背后那个人、汾王就藩之后那把椅子唯一的继承人、未来天子--
天下人都知道新党押对了宝,新党现在是太子的人,杨五魁是新党最耀眼的新星,杨无端是……太子的人。
杨无端是太子百里昕的人,除了当今皇帝没人敢动她,因为动她就是违逆未来皇帝,而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代表太子的意志。
所谓“狐假虎威”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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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端长揖到底,躬着腰没有起来,而是翻着眼珠偷觑观审官员的靴子,从官靴大约能看出各人的品级。文官都没有高过丁新语,大约是石州府的属官;武将的品级倒高,丁新语是五品,杨无端自己是从五品,这群武将没一个的品级低于他们。
“起来。”丁新语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即使身处公堂之上,听起来仍是有股不合时宜的慵懒。
杨无端依言抬头,丁新语整整齐齐地装束着五品官的绯红官袍,头发和脸微微反射着阳光。隔了堂上堂下的距离,她尚看不清他的脸,就已经觉得光华流转,如同观赏宝珠美玉。
“石州府同知,”丁新语半垂眼眸似看非看,星星点点的亮光从长睫掩映下漏出来,语中带笑地问:“又升官了?”
一名三品武官轻轻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府尊大人这里是公堂,并非你们师生二人久别重逢的私会之地。
杨无端嘻嘻一笑,道:“吾皇仁厚英明,亲自下旨任命,学生何德何能,实在惭愧得紧。”
她嘴里说着“惭愧”,脸上的表情却得意洋洋,半点“惭愧”的影子都看不到,随手往身后一伸,宁郁立即配合默契地将一卷纸塞进她掌心。
“陛下尚赐字一幅,”杨无端随随便便地摊开那张薄兮兮皱巴巴的宣纸,还重重地抖了抖,让纸张发出危险的撕裂声,“学生念及君恩,无一日不感激涕零、朝南顿首。”
她这句假得不能再假的宣言说完,公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聚焦在那张纸、不,那幅字上。
薄得半透明的纸张一眼即可望透,从背面依然能清楚地辨识出“金错刀”三个富贵娇柔的仿赵孟FU体,天下读过书的人皆知当今皇帝最爱临摹的便是这位前代书法大家的字体!
那是御笔!
“呛啷!”
“哐嚓!”
“哗啦!”
……
武将们慌乱地纷纷起立,穿盔带甲的时候不用跪皇帝,但也不是说你就能大摇大摆地坐着,他们毕竟不是口舌便给乌鸦都能说成白的文官,要是被哪个小人逮住机会参上一本,这“大不敬”的笼统罪名可是分辩不清。
文官也跟着站起来,虽说本朝没有前明那么多规矩,大家对当今这位皇帝也恭敬有限,但谁叫武将已经起立,文官总不好再坐着对比吧?
等文官们也都不情不愿地展示出他们直立行走的人类本色,丁新语,终于,慢条斯理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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