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悲催的姚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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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叫《口吅品》的火锅店里,服务员姚雪在她负责的包间外面哭得稀里哗啦。包间里刚刚上桌的羊肉肥牛和各类丸子被扬了一地,喝酒的杯子和茶壶也被惯到地上,打的稀碎,锅子汤和酒汁、茶汁淌了一地,好好干净又舒适的房间被弄得一塌糊涂。原因是包间里的客人在她上菜时摸了一下她的手,她不甘吃亏,将手抽出来还了那人一个嘴巴。那人把满桌子的涮品都划拉到地上,单也不结,带了客人扬长而去。老板过来,问眀了情况,竟然说是雪儿的错。

“摸摸手又怎么了?你那手是金手啊,摸不得碰不得?是纸糊的呀,一摸就破?你不愿意,抽回来就得了,唉吆喂,你还打人家一个嘴巴!你的手也够芡的了。你该知道,那是咱家的金牌客人,两天不来三天早早的,一年到头不少送钱。好,把人家得罪了,以后再也不会来了!不说别的了,你的工资先扣了吧。”

老板姓焦,单名一个‘沐’字,是个早年下岗在餐饮界打拼了二十几年现已五十岁的大妈。她的头发染的比雪儿的还黑,其中还漂染了些栗色,脸上涂了一层厚而又油的粉底,像带了个假面具,走到哪里香气就带到哪里。因为她姓焦,店里人不管年纪大小,没人敢叫她的名字,也不敢喊她老板,一律喊她焦姨。

“老板?那叫什么称呼?资本家才那么叫呢,我是资本家吗?”

焦姨的一双像鱼缸里频临死亡般的金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闪过一道比冬日里的冰还要凛冽的光,让你浑身发冷。赚人家的钱,当然要避开锋芒。平时焦姨对大家很和蔼,满脸都是熊猫般的微笑,但管起饭店焦姨决不手软,堪比大灰狼,既狠又毒,容不得半点的差池。雪儿知道老板的话不是开玩笑,只好一边哭着一边干着活。闵君偷偷过来帮忙,递给她一叠餐纸让她抹泪,一边悄悄的埋怨她:“你也是的,出门在外还那么矫情,一点亏也不想吃。你又不是过去的公主,摸就摸两下呗,只是手。也摸不坏------。”

雪儿用泪眼瞪着她:“你大方,怎么不让他摸?”

闵君噘起了嘴:“我倒是想让他摸,但他也不摸呀!”

雪儿生气了,把她推到一边:“说的什么不要脸的话!一边去,不用你了,我自己来!”

雪儿干着干着把抹布扔到一边不想干了,恨不能马上就离开。但她走不了。因为在老板那里扣着她五百元钱的抵押金,还有当月的工资。今天是二十七号,再有三天就开工资了。雪儿想跟她商量商量,也许她会看在她在这里兢兢业业干了两年零两个月的份上,格外开恩。

“想马上就把工资拿走?想的倒美。”焦姨瞅也不瞅她,自顾自的吃着一盘厨房里老唐媳妇端上来的木耳炒肉,坚固的牙齿锋利的咀嚼着,像玉米地里的老鼠,发出细碎的咔哧咔哧的声音。姚雪收起眼光,不敢瞅她。因为午间的事,她伙食饭也没吃,此时已是饥肠辘辘,胃里像伸出了手,喉咙里也不断的吞咽着唾液。

“那么简单吗?一卯顶一楔的,你走了,你的活谁来干?你说说,你说说!”

如若是平时,雪儿不会像闵君似的忍气吞声,她是有胆量的,一定要顶她两句。但雪儿现在不敢。两年来姚雪儿摸透了老板的脾气:钱是她的老祖宗,平日里没事她都会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想方设法扣你的钱,何况今天被她抓住了把柄。

一张写了招服务员的告示贴在了橱窗上。雪儿要等待新人到了后再走。

终于有人来应聘了。焦姨把雪儿叫来,用她的死鱼眼睛紧紧盯着她。

“你说说,该给你开多少?”

雪儿像怕惊着了老板似的小声说:“焦姨,您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在你这里干了一回,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焦姨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冷笑:“上下嘴唇一碰,说得轻巧!来的时候,说得够好的了。什么家里有病人,需要钱,要好好干,多干几年,起誓发愿的。拿你当个人了,哪样哪样都教你,好。现在什么都会了,能独自支撑局面了,翅膀硬了,心也大了,稍有怨气就走人。新人能马上就适应吗?我得费多少吐沫星子才能把她调教出来?”

雪儿乖乖的听着,不敢回嘴。

过了年后的初七日雪儿就来了,到目前一共干了两个月。本来按月算,该是两个月零七天,二月是小月,今年是二十八天,老板不愿多付两天的工资,就跑了单。第一个月的工资开了,雪儿邮回了家。现在,又是一个月到了,她拿回了一千五百块钱。她的工资一千八,抵押金五百,一共两千三。扣了一桌菜款三百,罚了五百。

雪儿离开饭店时,在大厅里把读大学时用了四年后来在市里打工又用了五年的旧拉箱打开,倒出里面的所有东西让焦姨检查:牙具,肥皂盒,还有一套没来得及洗的内衣内裤。再就是一包干吃面和矿泉水。干吃面和矿泉水是闵君硬给她塞进的。

农历的三月份,正是北方初春的寒意料峭季节。早晨八点,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孤傲的挂在天上,被一层厚厚的像棉絮般的云彩包住,向大地飘洒着沙砾般的小雪,被凛冽的寒风吹着打在脸上,既凉又疼。行人们都揪扯着厚厚的棉猴帽子,戴着口罩抬起臂膀遮挡着风雪。但雪儿没有感觉。她穿的是已经过了五个冬天的棉服。有句老话:过了二十五还能鼓一鼓。雪儿的身上就应了这句话,再过二年就三十了,不知怎么回事,还在长个。大学毕业后买的衣服,今年竟然小了。下摆兜不住了膝盖,袖子也短了半截。但这都不要紧。雪儿是个坚强的女孩,既吃得苦又耐得了严寒。要紧的是雪儿现在的心情。她心里是不知该到哪里去的焦虑。她看见了街边饭店和各个商家水泥构件搭成的楼房林立,看见了不少橱窗上贴着的白色打印纸的广告。她知道那都是招人的启示,她也知道,她只要进去,就可以轻松的得到像过去一样的一份工作。要进去吗?雪儿踟蹰的停住了脚。但这时,雪儿眼前倏忽闪过了老爸萎缩着坐在轮椅上满脸凄苦的样子,闪过了妈妈叼着卷烟蜷缩在麻将馆里歪着脑袋运筹帷幄的神态,此时心中的惦念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

一条发源于长白山张广才岭南麓绵延几百里名字叫拉林的小河,在几个小村屯中蜿蜒穿行,到末尾处,一个最大的屯落叫胜利,就是雪儿的家。这里风清树茂,人杰地灵。

当雪儿坐了长途车、中间又倒了小客,风尘仆仆的回到家中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冰冷的茅草房和可怜的无可奈何独自在家的爸爸。屋子是凉的,炕是凉的,已经到午饭时间了,灶也是凉的。

本来蔫头耷脑的老爸,看见了雪儿,焦虑而又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回来了?”爸爸问道。

爸爸没有像别人的爸爸那样问为什么不给个信或是埋怨不让去接一类的话。雪儿大学毕业在外打工五年了,很少往回挂电话。他是个明白人,知道女儿不是不惦记家里,是为了省钱。小线的话费比到北京上海都贵。

“我妈呢?”

雪儿明知故问道。她给老爸掖了掖掉在外面的被角,抱来了苞米秸点上了灶火,又点上了铁煤炉,屋子暖和些了。她想做饭,但只有大米,给老爸准备的荞麦米和燕麦米都没了。

“是我不让买的。这两样米屯里都没卖的,要去很远的乡里买,还挺贵的。”

“爸,你怎么能这样?这两样米不是米,是药,是控制你血糖的。你怎么能因为他们贵些就不买?家里没钱了吗?”

“也没有。地里的收入平常过日子就够了,你寄回的钱都攒着呢。”

“农民就是农民,能不能想得长远些呀?你如果血糖控制不好,就要打针吃药。你算算,是买了食物降了糖好还是买药治好?”

老爸知道自己错了,小声说:“当然是吃食物控制好了。”

雪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态度和缓下来:“爸,你不要任着妈妈。她就是一个麻将控,不是打麻将的头脑,还非要去打。从我走了后,又输了不少钱吧?”

“嗨,大家都在那玩,她也没什么干的,在家里又要面对着我这么一个废人。”

雪儿不说话了,赶快找了小米,和大米掺着焖上了饭,看看西屋,靠墙的缸里酸菜还有半缸,地上胡乱放了些土豆和白菜、洋葱和粉条。见小桌子上的塑料袋里有些木耳,就抓了一把泡了上。做完了这一切,雪儿把老爸推到火炉前,叮嘱着他照看着,也不穿外衣,向村西头的麻将馆跑去。

麻将馆门前的小道黢黑一趟,足见来来往往的人流该多么繁密。门上露出了一条缝隙,一股白雾腾空而起,直冲房顶上的烟囱。拉开房门的时候,柴草燃烧夹杂着香烟味道的气流猛地冲进了雪儿的鼻腔,呛得雪儿几乎闪了个趔趄。六张麻将桌子,座无虚席。人们的眼睛都盯在自己的麻将牌上,不时有人嘴里发出“和了”和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没人注意雪儿。雪儿睃巡了半天,才发现妈妈坐在一个犄角里,和她千百次想象的一样,歪着头,叼着香烟,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副牌。

“妈!”雪儿穿过缝隙,来到妈妈跟前。“别玩了,回家做饭吃吧。”

妈妈没反应。

“妈!”

雪儿使足力气喊道。满麻将馆的人都抬起头来,只妈妈还在那里煞有介事的思考着。雪儿靠近前去,伸出双手,将她面前的麻将一通划拉。醒悟过来的妈妈也伸出手来,给了雪儿脸上一巴掌。麻将馆立时肃静了,像要马上发生地震。

母女俩一前一后的回到家里,一顿大吵。

“你搅了我的局,我就要和了!”

“和,和,我成天听你说和,你到底和了几回?哪天不是带去多少就扔进多少!”

“那不是我的事,是麻将馆的老板黑!”

“我走时告诉你不要去,不要去。你看见哪个正经过日子的人靠打麻将发家的?”

“你的话是皇帝的圣旨啊?你说不让去就不去?”

“那家里呢,我爸呢?你看冷的,像冰窖,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妈妈不吭声了,盘腿坐在炕沿上卷起了叶子烟。

雪儿伸手把烟笸箩抢到手:“糖尿病人是不能吸烟的。”

妈妈:“又不是让你爸吸,我自己吸。”

雪儿:“二手烟更厉害。”

妈妈不吭气了,下了炕和雪儿一起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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