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千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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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千打

2018-04-15 作者: 外研社编译组

第一章 一千打

作者:杰克·伦敦

戴维·拉斯马森是个有心搞点事儿的人;跟许多伟大人物一样,他也有着非常专一的想法。Www.Pinwenba.Com 吧因此,当他的耳旁响起北方感人的召唤时,他就谋划着在鸡蛋上搞一笔投机生意,并且倾尽全力要搞成功。他简要地盘算了一下,这种生意太诱人了,笼罩在一片五光十色的华彩当中。在加拿大的道森,一打鸡蛋能卖到五个美元吧,这个估价很靠谱。那样的话,一千打鸡蛋就能在那个“金光之都”里卖出五千美元来,指定没错儿。

此外呢,花销还是要考虑的。他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因为他向来谨慎,讲求实际,头脑冷静,从来不会因为幻想而激动起来。鸡蛋十五美分一打,那他买上一千打也只要一百五十美元,这在巨大的利润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假设一下,只是假设,他大大方方出手一回,人和鸡蛋的运费花个八百五十美元吧,等到最后一只鸡蛋出了手,最后一粒金砂蹦进他的钱袋,他还是可以净赚四千美元现钱。

“你瞧,阿尔玛,”他跟他的妻子盘算起来。他们舒适的饭厅里堆满了各种地图、政府测绘报告、旅行指南和阿拉斯加行程安排,“你瞧,到了戴亚才开始产生费用——这段路程,就算买头等船票,五十美元也够了。从戴亚到林德尔曼湖,印第安运货工每磅收十二美分,一百磅就是十二美元,一千磅就是一百二十美元。假设我的货有一千五百磅重,就得花一百八十美元——保险起见,就算两百好了。有个从克朗代克淘金回来的可靠的人跟我说,拿三百美元我就能买到一条小船。这个人还说,我肯定能捞到两个搭船的人,每人收一百五,那船就等于白捡的,那两人还能帮我驾船。还有什么呢——呃,没啦。船一到道森,我就把鸡蛋运上岸。现在来算算一共花了多少钱?”

“从旧金山到戴亚,五十美元,从戴亚到林德尔曼,两百,买船的钱搭船的人出了——一共是两百五十美元。”她很快就算出来了。

“我的衣服行李,得花个一百,”他高兴地接着说,“还剩五百可以拿来应急。不过能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呢?”

阿尔玛耸了耸肩,又扬了扬眉毛。如果辽阔的北方大地能容得下一个人和一千打鸡蛋,那么肯定会有充足的地方容纳这个人可能拥有的一切。她这么想着,却什么也没说。她太了解戴维·拉斯马森这个人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就算有时候耽搁了,多花上一倍的时间,我这一趟两个月也足够了。想想吧,阿尔玛!两个月搞到四千美元!我现在一个月那可怜巴巴的一百美元薪水,一下子就给比下去了。嗯,我们以后要在更远的地儿盖房子,要住得更宽敞些,每间屋子都要有煤气灯,都要有风景可看。现在这个小破屋子就租出去,房租拿来交我们的税啦,保险费啦,水费啦,还能有剩。而且我总会有机会掘到金矿的,一下就成百万富翁了。来,阿尔玛,你说说,你不觉得我的想法还是太保守了吗?”

阿尔玛简直没法有别的想法。而且,谁让她那个堂兄弟——当然,只是门远亲,那是个败家子,一事无成的冒失鬼——谁让那个堂兄弟当初从神秘莫测的北方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价值十万美元的金砂?这还不算他在金砂矿上拥有的一半的所有权呢。

戴维·拉斯马森经常照顾生意的那家杂货铺的老板看见他在柜台那头的秤上称鸡蛋,很是惊讶,而拉斯马森自己更惊讶,因为他发现一打鸡蛋有一磅半重——他那一千打鸡蛋就得有一千五百磅重!这样一来,重量预算里就没有余地给他的衣服、毯子、炊具了,更别提他总得带点儿在路上吃的东西。他的算盘落空了,而就在他准备推倒重来的时候,他又想出了称小蛋的主意。他可能耐地对自己说:“不管大小,一打鸡蛋就是一打鸡蛋。”他发现,一打小鸡蛋只有一又四分之一磅重。一时间旧金山城里满眼都是神色焦急的跑腿儿代办,各商社和畜禽产品联合会因为突然有人要一打不足二十盎司的鸡蛋而大为诧异。

拉斯马森把他的小房子抵押了一千美元,把老婆送回娘家去长住,然后辞掉工作,动身北上。为了不超出预算,他只买了一张二等舱的票。因为正值淘金热,二等舱还比不上统舱。这时是夏末,等他带着鸡蛋在戴亚下船时,他已经面色苍白,连路都走不稳了。不过,不久之后他的腿就有劲儿了,胃口也好了起来。他第一次跟契尔库特运货工谈价钱就搞得他浑身一凛,背上发僵。运送这二十八英里路,他们讨要的运费是四十美分一磅,而他刚喘了口气,咽了口唾沫,价格就涨到了四十三美分。他出到四十五美分一磅的时候,十五个结实的印第安人把皮带栓上了他的货箱,不过又给解下来了,因为有个穿着脏兮兮的衬衣和破烂工装的斯卡圭财主出到了四十七美分。他在白隘口路上丢失了马匹,现在不顾一切地想借道契尔库特往前赶。

不过拉斯马森也是个硬茬儿,他出到五十美分一磅时终于有了接活儿的人。两天以后,这些运货工把他的鸡蛋稳稳当当地送到了林德尔曼。但是五十美分一磅就等于是两千美元一吨,他这一千五百磅的重量耗尽了他准备的应急款,使他只能呆在坦塔罗斯角,每天看着那些新造好的小船开往道森。此外,造船的工房也笼罩在一种巨大的焦躁当中。从早到晚,人人都顶着忍耐的极限拼命地干活儿,急急忙忙地补船缝、钉钉子、涂沥青。其实这也不难理解。雪线每天都从荒凉萧瑟、山石嶙峋的雪峰上悄然下移,夹着冻雨和雪花的大风刮个不停,涡流和静水中都结起了薄冰,并随着飞逝的时光一点点加厚。每天早晨,这些忙活到手僵脚硬的人们都会抬起蜡白的脸看看湖面是否已经上冻。因为湖面一上冻,他们的希望就泡汤了——他们期望趁着一连串的湖泊还没上冻封航时,在湍急的河里顺流而下。

更让拉斯马森恼火的是,他发现了三个也**蛋生意的竞争者。那个矮个儿德国人倒是已经破产,他正独自背着最后一箱货,黯然返回,但是另外两个竞争对手定做的船就快完工了,他们天天祈求商贩的保护神把寒冬的铁掌再多挡住一天。但是这铁掌已经紧紧地按在了大地上。暴风雪横扫契尔库特,很多人都冻伤了,拉斯马森的脚趾也在不知不觉中冻伤了。他本有机会搭上一条准备在冰碴子里开航的小船,但对方要价两百美元,还得是现钱,而他没有钱了。

“我角得,你等一时间,”瑞典造船匠说,他在这儿简直是掘到了金矿,而且他也够聪明,自己明白这一层,“你等,我你给造,船好,没温题的。”

有了这句空口无凭的保证,拉斯马森就回到了火山湖那边。在那儿他碰到了两个新闻记者,他们从石屋地穿过山道到达幸福营,一路上散失了许多行李。

“是的,”他郑重其事地宣布,“我有一千打鸡蛋在林德尔曼,我的船就快补齐最后一条缝了。我运气还不赖,搞到了船。你们也知道,船现在很紧俏,要买都买不着。”

他的话一出口,两个记者嚷着要跟他同行,简直要动武了。他们拿着钞票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把二十美元一枚的黄澄澄的金币在手里倒来倒去。他本不想听金币的声音,但两个记者缠住他不放,等他们每人都出到三百美元的时候,他也只好答应捎上两人。而且,两个记者硬要把旅费预付给他。当两个记者写信给各自的报馆说起这位有一千打鸡蛋的好心的撒马利亚人的时候,这位好心人正赶往林德尔曼去找那个瑞典造船匠。

“嗨,伙计!把那船给我!”他直接这么打招呼,手里叮呤咣啷拨弄着记者给的金币,一双眼睛贪婪地盯在那条已经完工的船上。

瑞典人只是冷冷地招呼了下,摇了摇头。

“那家伙出多少钱?三百美元?喏,这儿是四百。拿着。”

他想把钱塞给那个瑞典人,但是瑞典人往后退了几步。

“不熊。输过了,船,他的,给了。你等……”

“这儿是六百。我出最后一次价咯。要不要全看你。就跟他们说你搞错啦。”

瑞典人动摇了。“嗯,好吧。”他终于答应了。拉斯马森最后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用愈发蹩脚的英语费劲地向那几个定船的人解释着哪儿搞错了,但没人买他的账。

那个德国人在深湖旁边的陡峭山脊上滑倒了,摔坏了脚踝,因此他以一美元一打的价钱清空了存货,拿这些钱雇了几个印第安运货工,把他抬回戴亚去了。不过拉斯马森跟两个记者开拔的那天早晨,他的两个对手也跟了上来。

“你那儿有多少?”一个瘦小的新英格兰人喊道。

“一千打,”拉斯马森得意洋洋地应道。

“哼!我拿我的八百打也能赢你,打赌都不怕。”

记者主动要借钱给拉斯马森打赌,但被他拒绝了。于是那个美国佬跟剩下的那个对手赌上了。那是个强壮的水里泡大的人,是个见过很多世面的水手。水手说,等满帆前进的时候,他一定要露两手。他确实满帆前进了,每过一个浪头,那张帆布大方帆就把一半的船头都压到水里。他是第一个驶出林德尔曼湖的人。但是由于他不屑于在浅水处将货物通过陆上转运,他那条满载的船在激流中搁浅了。拉斯马森和那个也搭了两个人的美国佬,靠背扛把货物转运过浅滩,然后驾着空船驶过险恶的水道,进入贝内特湖。

贝内特湖是一个长二十五英里又窄又深的湖,像个漏斗一样夹在群山之中,时常受到风暴的光顾。拉斯马森在湖口的沙滩上搭起了帐篷,沙滩上还有许多其他顶着北极刀剑般的寒冬往北走的人,连同他们的船。他早晨醒来的时候,大风从南边呼啸着刮过来,带着雪峰冰谷的寒意,跟常年刮的寒冷北风没什么两样。但是天气其实不错,他还发现那个美国佬扬起满帆,一路跌跌撞撞地驶过第一个险峻的岬角。小船一条接一条下水启航,两个记者也充满了干劲。

“我们在驯鹿渡之前就能追上他,”他们拉起船帆,满怀信心地对拉斯马森说。拉斯马森命名的“阿尔玛号”的船首溅上了头一片冰冷的浪花。

拉斯马森平生见了水就发怵,但现在他脸色坚定、牙关紧咬,牢牢握住那根被浪打得跳来跳去的掌控方向的桨。那一千打鸡蛋就在他眼前的这条小船上,稳稳当当地放在记者的行李下面;他眼前也似乎浮现出那栋小房子和换得的一千美元的抵押书。

天气极冷。他时常得把那根掌控方向的桨拽上来,换上一根新的,而两个搭船的记者则负责敲掉桨叶上结的冰。浪花溅到哪儿,马上就结冰,斜杠帆的帆杆下端也很快挂满了冰柱。“阿尔玛”号大浪中奋力前行,船缝和板材结合处都松开了,而两个记者却不知道排水,只顾着敲碎冰块,扔到船外去。情况越来越危急。这场跟寒冬较劲的疯狂比赛已经开始了,一溜小船都在不顾一切地破浪前行。

“我、我、我们要想活命,就不能停!”其中一个记者结结巴巴地说,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冷。

“说得对!划到湖中间去,老伙计!”另一个记者鼓励他说。

拉斯马森呆呆地笑了笑,算是回应。湖岸冻得像一块坚铁,上面布满了浪花的泡沫。即使划到湖中间去,也得避开大浪,才有通过的希望。帆一降下来船就会给浪花吞没。他们不时经过一些触礁的船,还有一次他们目睹了一条船差一点撞上礁石。他们后面有一条小船,船上有两个人,帆一转,整个船都翻过去了。

“看、看着点儿啊,老伙计!”那个结结巴巴的记者喊道。

拉斯马森笑了下,已经握得生疼的手更加使劲地抓紧了桨柄。大浪一次又一次地拍在“阿尔玛号”又大又方的船尾上,把船都掀起来了,斜杠帆的后翼只能空荡荡地扇来扇去。每一次都靠他使出浑身解数,才使得船没有翻沉。他的笑容都僵硬了,两个记者一看见他都觉得不舒服。

他们在风浪中掠过一块离岸边约有一百码的孤立的礁石。在那块被浪浇得透湿的礁石顶端,有个人在拼命地喊着,一时间他的喊声都盖过了风浪。一眨眼功夫,“阿尔玛号”已经一跃而过,那块礁石变成了奔涌的浪花中的一个黑点。

“那个美国佬完蛋了!那个水手又去哪儿了?”一个搭船的记者喊道。

拉斯马森回头瞥了一眼,瞧见一片黑色的帆。他早就看见那方黑帆从一片灰黑之中蹿进上风头,整整一个小时都时隐时现,现在越变越大了。很明显,水手修好了他的船,正在奋起直追。

“瞧,他赶上来了!”

两个记者停下敲冰的活儿,只顾着看。他们身后是二十英里的贝内特湖——湖面开阔,足以卷起滔天的巨浪。水手如同一尊风暴之神,驾船在风浪中浮浮沉沉,很快就超过了他们。那张巨大的帆好像一会儿把小船整个儿都提离了浪尖,一会儿又重重摔下来,按进即将闭合的波谷里。

“浪头永远抓不着他!”

“但是他会让、让整个脑袋都闷进水里去的!”

就在他们说着的时候,那张黑色帆布帆被后面的一个大浪扑倒,从视线里消失了。一波又一波浪头从同一个地方涌过,而水手的船再也没有出现。“阿尔玛号”冲过了那个地方,能看见的只有些桨和木箱的残片。二十码外的湖面上,从水里冒出来一只胳膊,还有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一时间没人做声了。等到已经能望见湖尽头的时候,波浪不断打进船里来,两个记者顾不上敲冰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拿桶把水泼出去。这样也还是不行,于是,他们吵吵嚷嚷地跟拉斯马森商量了下,就动手扔行李。面粉、熏肉、豆子、毯子、炉子、绳子,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零碎,只要能抓在手里的,都给扔出船外去了。船立刻有了反应,进水少了,船身也抬高了点儿。

“这就行了!”拉斯马森厉声喝道,因为两个记者正要去抓最上层的鸡蛋。

“行个屁呀!”那个抖抖索索的记者毫不客气地回了句。他们把所有的行李都扔了,只剩下笔记本、胶卷和照相机。那个记者探下身去,抓起一箱鸡蛋,打算把它从绳子下面拽出来。

“放下!我叫你放下!”

拉斯马森腾出手来拔出左轮手枪,把胳膊肘搁在桨柄上开始瞄准。那个记者站在桨手座板上,前后晃着保持平衡;因为受到的威胁和无法言说的愤怒,他的脸都拧起来了。

“天哪!”

另一个记者喊了一声,就脸朝下扑到船底去了。由于拉斯马森分了心,“阿尔玛号”被大浪打到,一下子调转了方向。帆后翼的缆绳断了,帆身落空,转了向,帆的下桁以惊人的力量横扫过船面,敲断那个发怒的记者的脊梁,把他从船里打了出去。船桅和船帆也一并翻倒到船外去了。船不再前进,浪头就接二连三地打进来,拉斯马森赶紧跳过去抓起舀水的桶。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好几条船从他们旁边经过——有小船、跟他们的船差不多大小的船、饱受惊吓的船,它们都无力施以援手,只顾着疯狂地往前赶。后来来了一条十吨的驳船,冒着即将翻沉的危险,在上风中收起帆,一点一点向他们靠过来。

“走开!走开!”拉斯马森大声叫道。

但是他的低矮的船舷已经碰到了那条大船,还活着的记者已经爬上了那条船。在“阿尔玛号”的船头上,拉斯马森像猫一样蹲在那堆鸡蛋上,竭力用他麻木的手指把拖绳收拢。

“过来!”一个红胡子冲他喊道。

“我这儿有一千打鸡蛋,”他也大声喊道,“拖我一把!我会给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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