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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2014-08-15 作者: 赵大年

第二节

李茶花仍然不说话。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幸亏刚才那个大哭失声的女护士被杨组长吓唬住了,而且她在事先已经表示过愿意带头揭发控诉,现在停住哭泣,开始诉苦。

“……北撤的时候,我们野战医院没有汽车,担架不够用,也没有那么多抬担架的人。院长打不通电话,还在等后勤的汽车团派车的时候,美国坦克已经切断了我们的退路。”

“我跟着医助,就是李茶花同志,在一个山坡的帐篷里护理着二百多名伤员。本来,我们俩是可以撤退的!空着手跑还跑不了吗?可是李茶花正在给伤员包扎、止血。她知道没有退路啦,就叫我用最快的速度给伤员再换一次药。她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给伤员换药啦!’我也立刻忙起来,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俩也不能扔下自己的伤病员呀!”

“傍晚,敌人步兵包围了我们的帐篷。李茶花已经装好了两只带红十字的小药箱,里面主要是止血药、消炎粉和消毒绷带。她和我都穿好白大褂,戴上护士帽,背着药箱子走出了帐篷。我很佩服李茶花,她并不惊慌,她真有学问,会讲英语,跟美国兵说了一阵子,就把敌人的一个小军官调到跟前来了。”

“形势非常紧张呵,敌人用火焰喷射器对准了帐篷,帐篷里的一些轻伤员手里也攥着几十颗手榴弹。李茶花就站在帐篷门口跟那个小军官谈判……然后,我们就被俘了。”

听到这儿,杨组长打断了她的话:“明天不要说这一段儿!”

白颖组长点点头,“对,只说敌人战俘营里的事情。”

女护士接着说:“李医助谈判的条件,有一条,就是我们俩不离开自己的伤病员……”

“往下说吧!”杨组长有点生气了。

“我们还背着药箱子。可是那一点药和绷带很快就用光了。在济州岛,战俘成千上万,李茶花常跟看守争吵,不交出药箱子,不交出白大褂,还要穿过铁丝网隔开的小区,到处找伤病员看病。那些看守,美国兵比较少,南朝鲜兵最多。李茶花就专找美国兵吵架,骂他们不讲信用,‘我跟你们美骑一师的上尉谈判的条件,为什么不认账了?为什么不准我去看我的伤病员?你们欺骗一个医生,不感到可耻吗?我是医生,不是战俘!你懂不懂?’这些美国兵,跟我们的岁数差不多,往往吵不赢李茶花,有时候还耸耸肩膀,摊开双手,嬉皮笑脸地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只好让李茶花穿过铁丝网,到别的小区去找伤员看病。李茶花还会说几句朝鲜话,遇上不讲理的南朝鲜看守,说不通了,她就去找那几个吵过架的美国看守,叫美国兵来压一压南朝鲜兵。”

白组长也有点急了,提醒女护士:“主要是叫你揭发控诉!没人听你讲故事。”

“我没有讲故事呵。你们不知道,李茶花是豁出命去跟敌人吵架的呀!那些看守跟狼狗一样,手里有鞭子,有电棍,有枪,谁敢去骂他们?李茶花是第一个敢骂他们的!她也挨过鞭子,还被电棍捅过一次,被电打得躺在地下半天起不来……可是她决不放弃一名白衣战士的天职!她用盐水给伤员洗伤口;嚼碎了草药给同志敷伤口;用嘴给伤病员吸吮脓和痰;给伤病员洗血衣、送饭送水、倒屎倒尿……她天天这样干。被电棍捅倒了,爬起来之后还这样干。战俘也是人哪!好多战俘想尽各种办法保护她,鼓励她,有位从前的团级干部还说,‘总有一天,我要向组织上给李茶花同志请功!’所以,她不是一个人在单干。有些看守拿她也没办法,打也打了,抽也抽了,她还要这么干,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让她去干吧。干什么?无非是送水送饭,端屎倒尿,洗衣扫地,到处搞搞清洁卫生……有什么必要非把她打死不可哩?”

“两年哪,李茶花天天这样干。这时候我们这个战俘营里的看守大都换成了中国人,也就是台湾派来的国民党政工人员,特务。可是他们很相信中医,几个当官的水土不服,闹肚子,也叫李茶花去治病。李茶花提出来要上山采集草药,当官的就派兵看押着我们这些女战俘出去采药。就是这样,李茶花获得了较多的行动自由。许多战俘叫她小大夫。有的看守也叫她小大夫。”

杨组长吸着烟,皱着眉,再一次把女护士的话打断,“照你这么说,敌人战俘营里还很自由啰?不对咯!这些故事讲得再好听,记者同志们也不要往外宣传。它起不到揭露敌人的作用。你还是直截了当控诉敌人的残暴罪行吧,讲一讲敌人为什么割掉她的奶子?敌人的阴谋是什么?”

白组长补充道:“有一些可以宣传:敌人战俘营里不给伤病员治病,也没有药品,还用鞭子、电棍毒打小李大夫。”

二位组长认为无用的这些“故事”,却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完全相信李茶花不是战俘,而是一位英雄的白衣战士!她是另外一个战场上的战斗英雄啊!这些感人肺腑的故事为什么不能宣传呢?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也许再过十年,等我完成了脱胎换骨的思想改造,真正提高了阶级觉悟,或者达到了白组长乃至杨组长的觉悟水平,就能想通这个不准宣传的道理吧?但是,我心里也萌生了一个危险的怪念头:十年之后如果还想不通,那么,李茶花也有一支笔呀——我就鼓动她把自己的英雄故事写出来,公之于世!

小护士不善于诉苦,不会做宣传工作。下边就是她说的一些事实。

“一个多月以前,集中营的看守把我们集合在草坪上,说是中立国监察委员会的代表要来宣布什么协定。果然来了几个军官,还有翻译官,说他们是瑞士和瑞典的代表……这次,我们才知道七月二十三日已经停战了,很快就要释放战俘了!我们可算熬过来啦!许多难友当场就哭了,哭晕了过去。”

“中立国代表还宣布了释放战俘的具体办法和规定。讲得很详细,就象后来在板门店做的一样。现在我也说,中立国代表讲的是真话,讲得明明白白——只要走进了那间交换战俘的木板房子,战俘就取得了‘自由人’的权利。只要自己说一句我要求回国,就能自由回国!”

“中立国代表走了之后,难友们三三两两,悄悄地议论着。没听清楚的,这么一讨论,也就全明白啦。两年半呵,谁不想家,不想亲人,不想回国哩!我见到的很多难友,一个个含着眼泪,互相说的话都非常简单,只有两个字:回国!”

“可是,从这天晚上开始,国民党的特务们也大肆活动起来了。他们住在钢筋水泥的碉堡式房子里,每个小区都有好多这样的房子,就把我们分别叫到那里边去‘登记’。昼夜不停。‘登记’回来的难友,一个个的都变成了‘哑巴’,而且跟我们这些尚未‘登记’的战俘隔开。我们感到非常紧张和奇怪,猜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看守们说,这是按照中立国代表的要求做的释放战俘的准备工作,要编制花名册。可是难友们大都不相信,编个花名册为啥这么复杂?况且,早就有名册,每天早晚都要按号点名的嘛(战俘每人都有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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