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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64章
见冯太太一进门立即轻撩窗帘一角向居委会偷觑不止,岳贤讥讽地一笑,正要问怎么不见冯先生,冯先生已从里间屋迎了出来:“岳先生真守时!”
“那是最起码的!”岳贤边说边从屁兜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四百整,冯先生再点点。”
冯太太这才条件反射般地离开窗口,转看岳贤递给丈夫的柜子钱,她原本缺少血色的面庞突然开始充血。
“既然岳先生点过了,我就不必点了。”冯先生随手就将信封递给妻子,接下来说话的腔调一下也欢快了许多,“给岳先生去上茶呀!”
冯太太应声欣然而去。这对夫妻细小的变化没能逃过岳贤的眼睛,他一下想起魏建国说的话,“明明快揭不开锅了,可还硬撑着不落派”。
冯先生也看出岳贤在走神,于是礼貌地先假咳一下,再向朝南一侧的里间屋伸手示意,说道:“这边儿请,岳先生!岳先生上次来一再询问除了那小柜子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了……”
岳贤敏感地一下停下脚步,不等冯先生说完便抢着说:“是,是!凡老物件,包括字画、瓷器我都有收藏兴趣!”
冯先生淡然一笑,接着说:“岳先生走后,我又仔细翻了翻,真没什么老物件了。请,岳先生!”再次礼貌地伸手示意。
岳贤失望地顿了一下,出于礼貌还是顺从地走进里间屋。冯先生跟进来,马上又向一对旧沙发伸手示意说:“请坐,岳先生!”
岳贤顺从地坐到沙发上,立刻条件反射地四下打量:除了一对旧沙发、一个茶几、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榆木小两屉桌外,屋内再无他物。岳贤彻底失望了,赶时间般地去看手表。冯先生看到眼里,马上礼貌地问:“岳先生还有事要办吗?”
“想顺便去北新桥看个老同学。”岳贤顺口说了个理由。
“那就不多留岳先生了。不过我才翻出来几件瓷器,请岳先生帮忙给看看。”冯先生说着走到单人床前蹲下,伸手往单人床底下去够。
岳贤意外地窃笑了。冯先生终于从单人床底下拉出一件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瓷器。岳贤马上激动地起身过去:“您交给我吧,冯先生,是洗子还是洗手盆呀?”
“岳先生真是行家!是洗手盆,可惜碎了。不能给岳先生看这残器!”冯先生说着从包着的洗手盆里取出几小件报纸包,这才站起身,“给岳先生看看这两件瓷器吧,起码还完整。”
岳贤随着冯先生又坐回到沙发上。冯先生不急不慌地将纸包放到茶几上,再逐一打开:原来是一对带有原配盖儿的粉彩轧道皮球花的茶盏,从其精细、规矩的做工和彩头看应属官窑。岳贤的心脏又止不住兴奋地咚咚跳动起来。
冯先生把一对茶盏的两个盖儿盖好,又把包茶盏的废报纸塞到自己坐的沙发后面才伸手示意:“请吧,岳先生!”
岳贤并不动手,只拿眼一瞥,心里已经有数了,之后一笑,故作不屑地说:“这俩茶盏虽然不像那碎了的洗手盆儿,但一样也是残器!茶盏原本都应该有托儿,显然托儿早摔了。而且这茶盏没什么年份,您看,盖儿上落款儿江西瓷业公司,都有公司了,说明就是临解放前的玩意儿,但做得确实很精细。行,有点儿意思……”
冯太太端着托盘刚好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玻璃杯淡淡的花茶。她忍不住抢在丈夫前面低声奉承道:“岳先生真懂!过去是有托儿,我印象有四套,我老公公平常不舍得用,只有来了尊贵客人,我老公公才拿出来用一次。这上面幸亏落了‘公司’两字,红卫兵才没砸也没抄走。唉,倒是后来让我父母拿去喝茶给摔的光剩这俩了!”
冯先生这才接过话稳稳地说“后来我们也知道这茶盏不是解放后新做的了,就从他父母家又拿了回来,再也没用。您仔细看,岳先生,做得多精细呀!”
岳贤一下想起吴老曾特意给他讲过这种民国瓷,没想到今天竟见到了!于是掩饰着激动的心情,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没错儿,不是解放后做的,准确地说属民国细路份。但毕竟是实用器,再怎么精细也赶不上瓶、罐那些观赏器值钱!可话又说回来,民国的瓶、罐也值不了几个钱,而且我也不收民国瓷。”
冯太太失望至极地去看丈夫,冯先生的神情也一下黯然了。岳贤全看在眼里,马上又口气一转道:“不过,因为是茶盏,如果来了搞收藏的朋友用它沏沏茶倒也是一乐儿!我就收了吧,开价儿吧,冯先生!”
冯太太眼睛明显一亮,才想起来地忙过去将沏好的茶殷勤地分别端放到丈夫和岳贤面前,之后拿走托盘后退一步,急切地又去看丈夫。看得出来,冯先生明显在思忖,稍许才抬起眼帘,嗫嚅地说:“岳先生比我们懂,这个又不完整了,这样吧,岳先生就自己说个价儿吧!”
岳贤想:为了不打草惊蛇,索性我连那破洗手盆儿一起端了!对,就这么着了!“唉!光这俩茶盏,让我都不好意思说了。再看一眼这洗手盆儿残到什么程度了吧,如果不太残,我全给您敛走完了!”岳贤说着已过去打开包洗手盆的报纸,马上又像被烫了般地缩回手,“哟哟!这洗手盆儿虽然年份不错,可碎得太厉害了,看来只能说这俩残茶盏了。”见冯先生夫妇屏气凝神一起投过来期待的目光,岳贤装作无奈地又苦笑一下:“就这么着吧,关键是想跟冯先生交朋友。我今儿兜里刚好还剩二十,这俩残茶盏我给二十了。”岳贤说着已去摸上衣兜。
冯太太明显失望地去看丈夫,冯先生也略显尴尬地顿了稍许,才嗫嚅着说:“嗯,真对不住您了,岳先生!那什么,要是请几个朋友到外面正经吃顿饭,也不止花二十块呢!”
“看出来了,胃口倒不算太大,而且十有**没准儿还真是想请朋友们到外面吃顿饭。那就好办了。”岳贤马上心中有数了,但仍抓抓头皮,做出尴尬至极的样子说:“真对不住,冯先生,冯太太,我可是看到哪儿说到哪儿,我真没想到冯先生这么高的心气儿,二十都不成!没关系,冯先生,要不,您说说您究竟怎么个心气儿?”
冯太太缺少血色的脸突然又涨得红红的,上次卖雕龙小方角柜时岳贤就发现了,这说明太太比先生更急于把东西变现,包括冯先生,能看出来,他的坦然和沉着是经过掩饰的。
似乎说价钱是件很伤自尊的事情,冯先生经过些许的尴尬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谈这个了。”他苦笑一下,伸手把两个茶盏往边上一挪,接着说,“我看出来了,岳先生喜欢收藏高档器物,冯某今后一定为岳先生留着心!喝茶,岳先生。”
岳贤原以为冯先生会再报个价儿出来,他甚至猜出冯先生的要价不会高过五十去,那他再还一口,四十块肯定就成交了,但怎么也没想到冯先生不谈了。气人啊!落款儿江西瓷业公司的瓷器他以前没少见,但制作得这么精良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对制作得如此精湛,甚至其精湛程度都赶上官窑了的茶盏若弄到手,也着实可以在爱瓷器的朋友们面前炫耀一番了!像所有收藏家一样,岳贤见到好东西就想收入囊中,收不到手就搓火,就难受至极;但上赶着不是买卖,再搓火再难受,岳贤也只能作罢。
从冯家告辞出来,岳贤已经开始盘算得找个理由尽快再来,当然,主要是奔着这对茶盏来的。走出院门时,岳贤才发现冯太太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他一下想起来临从冯家出来时,是冯先生让太太出来送的,冯先生好像这么说的:“琴心,先代我去送岳先生,陪岳先生在车站稍等我片刻,我换上衣服随后就来。”
岳贤一出院门还是返身客气地请冯太太留步,并不失时机地告诉冯太太他没准儿后天还会来,因为正好要从这儿路过,因为……冯太太不等岳贤把从这儿路过的原因说出来便将岳贤的话打断,看来冯太太已经习惯小声说话了,尽管到了大街上,早已出了居委会窗玻璃后面那些眼睛的视线,冯太太仍用蚊子一样的小声儿说:“欢迎岳先生常来!不急,岳先生,车还没来呢。再有,老冯说了换换衣服也出来送您。”
“哎哟,真都太客气啦!”岳贤只得礼貌地转身走下台阶,在马路边儿等候起来,冯太太也走下台阶悄无声息地又站到岳贤一侧。岳贤马上盘算该跟冯太太聊点儿什么,以便更近一步拉近和这两口子的关系。其实那天买完黄花梨雕龙小方角柜岳贤就有了和这对夫妇保持来往的想法,这对夫妇虽然只比岳贤大十几岁,但岳贤感到他们更像父亲那代人,有着那代人才具有的谦和、知耻、忍让,甚至谨小慎微,总之,和这种人在一起可以很放松,因为他们不会害人,何况现在又有了这对儿精美绝伦的茶盏。岳贤一下想到了一个冯太太肯定感兴趣的话题,因为这个话题岳贤听后就亢奋不已——国家已经有落实私房的政策了,“凡‘文革’中挤占房主自住房的,原则上一律腾退给房主”。这一消息就来自挤占到岳贤父母原来住的北房里的卢瓦匠之口,卢瓦匠可是房管局的瓦匠,所以此消息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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