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放大呼隆(1 / 2)
割罢麦,队里放一天假,让社员拾麦——程庄人叫放大“呼隆”。
根旺两口子三更便起了床。根旺摽好大筢子。柳俊做好饭,先把女儿喊起了床,又喊那几口子。
春光听见娘喊,起了床,喊睡在那头的媳子点灯。媳子不吭声。春光大声喊:“你没听见呀?”媳子睁开眼,扬头瞪着春光,道:“黑更半夜的!你喳喳得叫人心烦!”春光不满地“嗯”一声,说:“看你那样子!还’黑更半夜的’呢!娘已经把饭做好嘞!”媳子不吭气了,又躺下,拉被单蒙住头,停会儿,嘟囔道:“她想起恁早哩!”春光用脚蹬她一下,说:“你说那是啥话!谁不知道睡懒觉舒坦呀!娘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多睡会儿,才起恁早做饭!”媳子“哼”一声说:“她是为大家,又不是单为我,若是单为我,还不一定会起恁早呢!”春光责问:“咋!娘还哪点错待你啦?你说赖话!”雪梅说:“我说的是实话!”春光说:“你真是麻糜不分!”雪梅又“哼”一声说:“我麻糜不分?我若真麻糜不分,你还不敢惹我呢!”春光见和她说不出个啥判明,探身拉起她身上的被单子,说:“别啰嗦恁些咧!快起床!”说罢,过去点上灯,穿上衣服。雪梅穿个红裤头,蜷着腿,栽楞着胯,躺那儿,怄会儿,白春光一眼,说:“兔孙!”便起了床,穿好衣服。俩人一前一后去了灶房。
春潮听到娘喊,未开口,肖环便脆笛般地说:“娘,俺今个有事,下不了地。”婆婆心里一咯噔,想:一年就放这一天呼隆,全指望今天往家捞东西呢,你却有事去不了!遂问:“啥事呀?”肖环说她娘今天要过生日。她去年就没去。她哥事后数落她,说‘再忙也不能不去给娘过生日呀!’她说今年若再不去给娘过生日、以后就没脸回娘家嘞!柳俊听后,想:啥也没有去孝敬老人事大呀!只得说:“去吧!”又问:“潮也去吗?”肖环说:“我光想不叫他去、叫他去拾麦。可是,去年俺姐夫、妹夫都去嘞,单单就您儿他没去,显得他是个不孝顺的人。他能今年还不去吗?”婆婆又只得说:“那就让他去吧!”说罢就崴着小脚走了。肖环又埋怨自己的娘:早不过生日,晚不过生日,偏偏赶麦忙过生日,要不,俩人成去给家里拾麦嘞!她说着,支耳听回声,没听到,知婆婆走了,便得意地用脚趾头夹着春潮的腿拧一下。春潮拍一下她的脚。肖环蹬他一下,小声说:“要不是我,你睡个屁!”两口子便又睡起来。
春晖听见娘喊,激灵坐起来,一边摸黑穿衣服,一边喊媳子:“快起床!今个放呼隆哩!”媳子翻个身,打个呵欠,说:“我困!想再睡会儿。”春晖说:“谁不困、想多睡会儿呀?全靠今儿往家捞东西哩!闲了再补觉!”仙枝臊他说:“看你那鳖孙样!你有本事叫我闲呀!”春晖笑说:“下雨天不就闲了吗!”仙枝说:“这就是你叫我‘闲’的本事呀!”春晖不吭气了,停会儿、劝说:“起来吧,拾麦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拾点麦好烙好面馍吃。”仙枝“哼”一声,数落道:“人家恁些人天天吃好面馍,也没见去拾一穗麦!除非没本事的人说这话!”春晖“嘿嘿”笑,穿上衣服,去了灶屋。
柳俊站在灶屋门口等春晖两口子来吃饭,见只有春晖来了,问:“仙枝咋没来呀?”春晖说:“她只顾找衣裳穿哩!”柳俊知她得会儿摸索,就叫来的人吃饭。雪梅见妯娌仨就自己在这吃饭,知就是自个儿下地了,顿时沉了脸。她偏偏把盛的稀饭碗滑了手,把碗掉地上“叭嚓”摔个稀巴烂。稀饭溅一片。雪梅气得扭身去了套间,找块破布擦擦脚上溅的饭,躺床上,生闷气。婆婆放下碗,把洒的稀饭铲出去倒在粪池里,回来又盛一碗饭,放锅台上,等雪梅来喝。春光知雪梅生气了,放下碗,到套间,在床前站会儿,低声说:“去吃吧,打个碗,娘又没怪你,气啥气。”雪梅悲哀地说:“我不饿!”春光说:“睡一夜嘞,咋会不饿呢?”雪梅不吭声,叹一声。春光想想,说:“我知道你气妯娌仨就你一个人下地。可咱能都学成她们那样吗?再说,咱为头老大,得带个好头。”雪梅说:“带个好头是中,可谁说好呢?”春光说:“问心无愧,管谁说好不说好!”雪梅停会儿,又叹一声,便起来吃饭去了。春光也吃饭去了。大家吃罢饭,春光背着大筢子;根旺扛把镰;在镰把上挂盘绳背着。春晖也拿把镰;女儿空着手;大家便下地了。柳俊偷偷把几毛钱用砖压在堂屋西窗台,嘱咐肖环买点礼物去娘家,把个小手巾系在扣枚上,挎个竹篮子,崴着小尖脚,也下地了。
天微亮。路上的人像一溜水,都慌慌张张往西地走。庄跟前的地里已站了黑压压的人。根旺说西坡离庄远、那里人肯定少、去了能抢头水。于是家人便去到西坡,一看果然人不多。春光卸下扛的大筢子、拾掇好,打算搂。大说现在有潮气、麦秆不上筢。于是春光便放下筢,一根连一根地拾起来。他拾一把长秆麦,用胳膊跨住它,跨不住时,把它放地上,把筢子拿过来和麦放一块当老堆。他捡到麦穗,用麦秆把它缠成蛋,放地上一溜儿。他拾会儿,怕走远麦蛋被谁拿走了,便拐回来,把它收到老堆上。根旺拿着镰,见哪麦多,就跑过去,用镰把它搂一堆,掐起来放在儿的老堆上。柳俊把竹蓝放身边地上,弯着腰,拾一步,一挪篮。她拾把带秆的麦就跨着,拾把短杆穗就把它缠成蛋放地上;拾个穗,扔篮里。她怕篮底漏麦籽,就解下勒头巾,垫在篮底里。拾会儿,她挎着篮赶紧拐回去,收起麦蛋子,把秆麦、蛋麦、麦穗都扔在儿的老堆上,留下麦籽在篮底,挎着篮,又去拾。女儿拾一阵,就直起腰,看看这,看看那。娘嗔怪道:“恁大个闺女嘞!不像个干活的样子!”女儿凹着腰,说:“我腰疼!”娘说:“小孩家,哪有腰!”女儿捶着腰,说:“这是啥!”娘说:“啥也不是,赶紧拾吧!”女儿莞尔一笑,又拾起来。雪梅一见财就没气了,弯着腰,像鸡啄米似的一根连一根地拾。春晖拿着镰,见了麦穗,觉得那是娘们家拾的东西,看不眼里,懒得弯腰拾;又找不到多的麦,跑了半截地,累、慌得满头汗,才拾一挎子。大说他:“别瞎跑嘞!越跑越拾不到!靠着一片成拾嘞!”春晖这才一根一撮拾起来。
再说家里。春潮两口子吃罢饭;肖环拿着婆婆压的钱;两口子便去到肖环娘家。他们不是去过生日,而是去躲滑的。那仙枝睡到大天老明起了床,嫌窝窝头难吃,烙张好面葱花饼,吃罢便慌慌张张下地了。
根旺见三媳妇这时才来,叹一声。婆婆有气,却笑着说:“天恁热!你咋不戴顶草帽吔?”那仙枝竞慌着说:“才过了年,不咋热!”女儿“嘻嘻”笑着说:“三嫂!别把白脸晒黑了呀!”仙枝白她一眼说:“再白也没你小妮家的脸白呀!”春光抬头看弟媳一眼,紧绷着嘴唇“嗯”一声,低头加快了拾麦速度。春晖拾到她跟前,看着她,劈头问:“你咋来恁晚呀?”仙枝脸一红,瞪他一眼,“嘻嘻”笑着说:“睡失明嘞!我想着你们还没走呢!谁知都走嘞!”说着赶紧拾几穗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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