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2)
却说肖让托了符云昌去找笔墨颜色,自己则在房中布置。诊室的外间早已改成了会客室,桌椅都齐全,收拾起来也容易。他清空了桌上的物什,搬了把椅子放到桌前,又将房里的灯台全部拿了出来,以作照明。待布置完家具,他自己取了水来,清扫除尘。
他身上的伤势虽已无碍,但到底虚弱。即便是这些简单的举动,他也需时不时停下休息。他细细抹完桌子,额上已浮了薄汗。他手撑着桌沿,稍作喘息。许是呼吸太急,他轻轻咳嗽了起来,惹得胸口隐隐生痛。
恰在这时,殷怡晴推门进来,见他这般样子,轻嘲道:“这是嫌别人打扫得不干净?”
肖让缓下气息,抬头冲她笑了笑,道:“算是吧。”
殷怡晴看了看房内的陈设,问道:“你这是要替人画像?”
“嗯。”肖让应了一声,转身去擦灯台。
“伤还没好,何苦劳神。可不是作死么。”殷怡晴看着肖让一丝不苟的动作,唇角一勾,牵出几分戏谑来,“……看来你要画的,必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了。何不给我引荐引荐,让我也饱饱眼福。”
肖让继续着手上的活儿,也没回头,淡然道:“师姐别瞎猜了。方才巧儿跟我辞行,说是不日要走,我就想替她画张像而已。”
听他这么说,殷怡晴的戏谑全然收尽,连眉眼间的笑意都淡了。她垂眸想了想,道:“俞莺巧是安远镖局总镖头俞济远的女儿,江湖之中也有薄名。‘赤链’一出,威慑绿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肖让问道。
殷怡晴没理他,继续往下说道:“她的夫婿,须得武艺高强、胆识过人,更要有统筹经营之才,方能继承镖局,将之发扬光大。另外,俞济远断不能让家业落入外姓之手,故而女婿必要入赘才行。”她向前走了几步,隔着桌子问肖让道,“你觉得如何?”
肖让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道:“别人的家事,岂好置喙。”
“呵呵……”殷怡晴笑了起来,“既不置喙,就别插手。你做不到的事,且留给别人去做。别逞着温柔,害人害己。”
肖让笑笑,点头道:“好。”
殷怡晴见他这般回答,也懒得再与他说,转身出门去了。她一走,肖让大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打扫时,符云昌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还不等肖让招呼,符云昌将手里的包裹往桌上一撂,狠狠地用鼻子说了一句:“哼!”肖让不解至极,正想问时,符云昌头一扭,迈步就走,留肖让原地茫然。
肖让虽一头雾水,却也不多论。他放下手里的活,将包裹打了开来。里头,正放着他所需的纸笔颜料。他取出纸来,铺在桌上。这是上好的蝉翼笺,轻薄而柔细。他抚过纸面,满意一笑,再看画笔:衣纹、叶筋、蟹爪、狼圭……一应俱全。另有书砚香墨,皆是全新。各色颜料,也都齐全。肖让本以为多少会缺上几样颜色,没想到符云昌竟如此细心妥当,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面带笑容,将器物一一摆好。待一切妥当,他在桌边坐下,看着那雪白的纸张。其实,即便她不来,他亦能画出她来。他抬手,指尖轻落在纸上,默默描画。由眉至眼,缓下鼻尖,待到嘴唇,他却一顿。形容易画,风骨难描。留一副画容易,留下那恬静温良却不容易。
他慢慢收回了手,不由自主地叹起气来……
时间流逝,日落月升。用过晚饭之后,肖让将房内所有的灯都点了起来,一边研墨,一边等待。
没过多久,俞莺巧依约而来。她依然穿着白天的那身衣裳,虽然简朴,却整洁得体。头发已重新梳过,依旧未戴饰物,一派清素。她站在门外,不敢擅入,抱拳唤了一声:“公子。”
肖让抬头,笑望着她道:“进来吧。”
俞莺巧走进来,看了看房中的陈设,而后,目光落在了肖让身上。她想了想,开口道:“夜里风凉,公子披件衣裳吧。”
肖让一听,笑意又生,道:“不妨事。你先坐下吧,等我磨完这些墨。”
桌案之前,摆着一张椅子,正是为她而备。她走过去坐下,略微有些局促。
不一会儿,肖让准备妥当。他提笔,抬眸看了俞莺巧一眼,又摇头笑道:“巧儿,别低着头。就如平日里那般坐着就好。”
俞莺巧闻言,挺身坐正。肖让看了看,走上前去,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俞莺巧有些紧张,也不敢看他,只轻声道:“多谢。”
“谢什么?”肖让笑道,“好,就这样。你且忍耐片刻,别乱动。”言罢,他走回案前,稍作构思,而后提笔作画。
房间之内,安静非常。俞莺巧依了他的话,正身坐着,平视前方。他画几笔,便抬头看看她。每每目光交汇时,他便微笑。俞莺巧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声轻促,如在怂恿着什么……
心上,焦急躁动。行止,却愈发冷静克制。他作画的样子,何其专注认真,又何其愉悦满足,让她觉得哪怕只是动一动,都是唐突。
时间流逝,两人之间,终无言语。烛火,摇动一片光影。耳畔,唯有夜风惊了树梢,沙沙轻响。月色皎皎,透过窗棱,穿过满室昏黄。记忆之中,从未有哪个夜晚,似今夜般绵长细腻,一景一物,一声一响,都分外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肖让搁了笔。他扶着桌沿,低头闭目,似已疲惫。俞莺巧这才起身,道:“公子别太劳神。夜深了,还是休息吧。”
肖让听她语气紧张,抬头笑道:“没事。”他低头看着画纸,叹了口气,“画是画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过仓促……要看看么?”
俞莺巧点点头,走到了他身旁。画纸之上的人,熟悉,却又陌生。明明是一样的衣衫打扮,明明未有一笔艳色,但他笔下的她,却似乎自带着光彩,竟是明丽动人。
“怎样?”肖让笑问道。
这一问,俞莺巧倒是为难了。若夸好看,岂不成了自夸?若论画工,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无奈,只得应了一声:“嗯。”
肖让似乎接受了这模棱两可的评价,神色愈发愉悦。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难怪我总觉得缺了什么……该添些花木才是!”
他说着,取笔蘸墨,在人像之后勾勒出枝柯花朵。待墨迹稍干。他又换了支笔,蘸上鹅黄,点染花瓣。片刻间,几枝素心蜡梅,跃然纸上。
俞莺巧不禁一怔。他说过的话,她依旧记得:
“……红梅白梅,当春方开。傲雪凌寒,从何说起?我梅谷中还有几树蜡梅,那才是不畏严寒、风雪独秀。如此浅而易见之事,为何世人鲜少咏赞蜡梅,却将溢美之词张冠李戴给了红白二梅?……”“……如此峥嵘风骨,又哪里稀罕俗人来做知己呢?”
若是别的花朵也罢,为何偏偏是蜡梅?她疑惑地望向肖让,恰好他也抬了头,如先前一般,他抿唇而笑,问她道:“好看么?”
她默默点头,也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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