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1 / 2)
时值正午,日头极毒,书坊之中除了苏灿之外,再无旁人。闲下来的苏灿右手拿起放在一旁,制作极为简易粗糙的鸡毛掸子,拖着早年摔断的左腿,缓慢又艰难,一步一步地挪往书柜处。
只见他挨个取过放在书柜上的书帛,以轻柔且缓慢的动作,逐一拂去书帛上的灰尘。摊开一卷书帛,见到被弄得皱巴巴,还有些灰尘印子的一角,苏灿无奈地摇了摇头,取出一块很旧,但被洗得很干净的帕子,沾了一点点水,将上头的灰尘与印记慢慢地擦去。
他擦得很慢,也很仔细,却依旧有一些浅浅的印子留着,苏灿见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就听见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既然不喜欢他们污了书帛,为何要开这家书坊呢?”
纵然对方将话说得太直,让他听着有些不高兴,但出于礼貌,以及知道对方全然善心,并无恶意,苏灿还是转过身,轻轻颌首,与之打招呼:“林娘子。”
随即,他的动作又慢了半拍。
林信与他的养女林娥,乃是书坊的常客,无论何时来了都不稀奇。事实上,也正是碍着林信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这家书坊才没有被任何官吏,以及恶少懒汉敲诈骚扰过,这一点,苏灿心知肚明,他惊讶得,则是与林信父女一道来的许徽,以及她身后的四个四十,八个部曲。
他出身世家,自然分得出世家子与寒门儿,林信与林娥父女身上,都有一股行走江湖的痞气,纵然穿上华服,也掩盖不去早年生活给予他们的烙印。苏灿与这种人相处,纵然言行举止不那么合规范,也不会觉得别扭,可世家之人……
想想前些日子,壶关突然的戒严,以及到现在都有些紧张的气氛,苏灿心中一沉。
他不过想安安生生地在壶关开一家书坊,等待顺娘寻过来,两人一道回江南,却没想到,明明尽量万事不沾,却还是卷入了是非之中。
“苏郎君。”许徽微微一笑,平静万分地问,“来者是客,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苏灿迫于无奈,只得轻轻颌首,邀了许徽、林信与阿元阿双他们四人进里间,就连林娥,都只能与部曲们呆在外头,警戒地看着四周。
一入里间,许徽就迅速地打量了四周一圈,发现所谓的里间,不过是用几块木板,在书坊一角辟出的一块方寸之地罢了。除却一块看大小,仅能容纳一个矮小成年男子在上头蜷曲的麻布垫之外,就是一张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案几,以及结满污垢,没有多少油,灯芯更是只剩下一点点的油灯。
纵收起麻布垫,竖起案几,也只能勉强让六个人身子贴着身子站着,连跪坐的空间都没有。
想到圣上为安信夫人修建的,耗费数千万钱,穷奢极欲的落凤宫,再看看这略显阴森,似乎连阳光都不愿照耀的地方,许徽抿了抿唇,用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平复心情,才道:“想必,苏郎君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对不对?”
“壶关县令,养不出这般有魄力的女儿。”纵然身处陋室之中,仅有两件粗麻衣欢喜,白天穿了晚上盖,苏灿的神色,依旧平静,温柔,淡定且从容。他望着许徽,淡淡道,“唯有名满天下的许府君,才能教出如女郎一般的奇女子。”
旁人说这句话,大都是溜须拍马,很瞧不起许徽以女子之身,参合男子该做的事情。但苏灿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发自内心,毫不掺假。
他生于江南,长于建康,在苦寒混乱的昌黎郡渡过了五载岁月,又颠沛流离,从幽州到并州,一路走来,不可谓不艰辛。但有些人会被生活的苦难压倒,变得麻木不仁,有些人却能以之为教训,始终锻炼自己,苏灿便属于后者,因为他拥有真正强大的力量,那便是万般苦难加身,也无从动摇坚持的心灵。
这些年的经历与磨难,让苏灿明白,这世间没什么是命中注定,唯有自己努力。就像他这个在江南备受欢迎,一帆风顺,被捧得有些飘飘然的世家子弟,到了幽州,作用还不如一个大字不识,却有一把子力气的村夫莽汉。如果你固守成规,抱着自以为是,实际上毫不适用的荣耀感,除却一再失去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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