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1 / 2）

约夏沉默着,他有些困惑得皱起了眉，缓缓抬头时,那双眼里的脆弱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莫德里恩。”他开口：“你说妈妈……远行了吗……”他伸手揪着莫德里恩的袖口,金发被海风撕扯得胡乱飞舞，金芒一路飞袭到莫德里恩的胸口，柔软得拍打着他的脖颈。

莫德里恩张了张嘴,口中的话就堵在了舌头尖儿上，怎么也发不出声来,他紧紧盯着约夏那双眼睛,一路探到底,视线犹如利刃一般划过层层脆弱,望到了那些金绿色深处的空洞。

“约夏……”莫德里恩伸手抚着约夏的脸颊。

“就算是骗我也好。”约夏突然开口打断了莫德里恩即将说出口的话,他伸手握握住了莫德里恩的胳膊,期待的看着他，满是渴求。

莫德里恩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微微闭了闭眼睛。

风裹着呼啸般的吼声从海面上掠过，在经过莫德里恩的火把时，吹走了不少了火焰，星星点点的火焰跟随者风，它们跳跃在莫德里恩的发间，几乎要将那些浓密的头发烧起来。

“我不能骗你。”莫德里恩说道：“约夏，你知道的，并不是远行，哈里斯夫人已经……”

约夏狠狠抽泣一声，他猛得低垂了头，身子都软了下来，险险靠在莫德里恩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上次离开时，她明明就活的好好的，为什么……”约夏不断喃喃着，声音里满是奔溃。

莫德里恩听不见声音，而约夏靠在他的身前，让他也无法听到约夏的声音，他伸手，将约夏的下巴抬了起来，接着他直视着那双满是痛苦与泪水的眼睛：“哈里斯离开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约夏摇着头，莫德里恩的话没有使他好受上半分：“她死了。”约夏说道：“我唯一的亲人死了。”他朝莫德里恩吼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天你海葬了我的母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难道要满身是伤的你再承受丧母之痛吗！”莫德里恩大声的向约夏吼道：“你执意离开了她！你该怎么接受她死在了你离开之时！”

约夏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全身的力气突然像是被什么人抽空了一下，软软得跌了下去，瘫坐在沙滩上，冰凉的海水窜到了他的小腿上，几乎要将他拖到海里。

“她在怪我……”约夏慌张而不安：“她是在怪我，怪我总是丢下她，怪我与她相处得少，所以她一心想要赶我走，那些什么战争都是骗人的，她只是想赶我走而已……”

约夏一直喃喃着，那样快的语速让莫德里恩无法辨认约夏在说什么，他蹲下了身子，强迫约夏看着他：“这和你没关系，哈里斯夫人也没有骗你，这里的确是有战争，只是我们面对的敌人是瘟疫。”

“瘟疫……”

“一场瘟疫，几乎无人幸免，哈里斯夫人那时已经染病，她不想让你看着她死，所以她执意让你走。”

“我走的时候她已经染病了？”约夏喃喃着，眼中痛苦加深：“我居然都没有发现，愚蠢的我……”

“不要再责备自己了。”莫德里恩说道：“哈里斯夫人告诉我，她知道你会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她让我告诉你，眼泪并不代表软弱，但是如果你一直哭下去，那你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坚强的男孩儿。她的男孩儿，美好得像是上帝给予的最美的礼物，总是像是坚韧的水流一般温和坚强，因为有你的存在，她平淡的生命里才有了那么一丝快乐。”

莫德里恩生怕约夏听不进去，一直紧紧盯着约夏的眼睛，他看见那双眼里的泪水逐渐蔓延已经溢出眼眶，晶莹的泪珠里裹得满满得都是痛苦，一颗一颗落下脸颊。

“她不想看到你为她痛苦。”莫德里恩轻轻擦掉约夏的眼泪。

“她再也看不到了，她也无法阻止我痛苦。”约夏闭了闭眼睛，一连串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从来没有那么哭过，像是将这辈子的眼泪都聚集在了一起。睫毛沉甸甸的，眼睛又酸又涨，喉头疼得如同有火在里面燃烧，就像活生生吞了一块燃烧的生铁。他紧紧揪着莫德里恩的袖子，几乎要将莫德里恩手里的火把拽下来，泪水被那火光与约夏眼里的金绿染成了一种异样的色彩，就好像他的眼睛正化成液体，裹着血液流出来。

“海神会将她的灵魂带回来。”莫德里恩擦着约夏怎么也擦不尽的眼泪：“她的身体会葬于海下，但是她的灵魂会随着潮起潮落回到故土，她会一直陪伴着你。”

“不，她不会了。”约夏露出了一个笑容，衰落而僵硬。

“她会的。”莫德里恩盯着约夏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着：“也许你们的世界并不信神，但是这里不同，这里有神灵的存在。”莫德里恩灰蓝的眼里满是令人信服的坚定，那是一种比海更深些，比天更淡些，犹如魔法一般神秘的蓝色，灰雾层层叠叠覆盖着，轻烟一般令人永远也无法看清。

约夏被那双眼睛迷惑了，他停止了哭泣，伸手碰了碰莫德里恩的眼角：“如果是真的，神会将我的母亲带回来吗。”

“就算神将她带了回来，她也不会永远停留在你身旁。”莫德里恩说道：“除非你做到了她想要的。”

约夏愣愣的回问：“她想要什么。”

莫德里恩将约夏胡乱飞舞的金发理顺，吻了吻那苍白的唇角：“她希望你快乐。”

约夏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丝异样的神色，接着他狠狠推开了莫德里恩：“骗子！”他大声喊着：“骗子！”

莫德里恩身形高大，约夏的力气根本推不开他，慌乱间，他推到了莫德里恩的手，火把从莫德里恩手中跌落，砸到了约夏的手上。约夏低低的哼了一声，手中的动作变得迟缓。莫德里恩忙将约夏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甚至都顾不得掉落在沙滩上即将熄灭的火把，借着月光查看着约夏的手臂，还好没有烧伤，只是有些发红。约夏只是挣扎着，他用尽全力想要离开莫德里恩的怀抱，发出了低低的哀鸣声。

“她已经离开了！回不来了！你什么时候才肯接受事实！”莫德里恩在约夏耳边吼着，他再也无法忍受约夏的自我伤害。

约夏的挣扎渐渐慢了下来，也许是没了力气，也许是真的接受了哈里斯夫人的离去，他失去了他的声音，无声的哭泣着，眼泪被海风裹着吹落在莫德里恩胸前。

“对不起……”约夏轻声道歉。

“你没有任何错，约夏……”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约夏恳求道。

莫德里恩一动不动，他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一样抱着约夏，让他靠在他的胸口，让他的眼泪流在他的身上，让他依靠。

约夏见莫德里恩不肯离开，也没有再次请求。他的视线黏在了无边无际的海面上，看着那些蓝成黑色的波纹一层盖过一层，他想象着母亲被海水卷入海水中，他想象着鱼类吞食他母亲的身体，他想象着母亲的灵魂孤零零的矗立在海面上，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莫德里恩发觉约夏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用披风裹住了两人的身体，并且用力抱紧了怀中的身体，却不想这样非但不能止住怀中人的颤抖，反而将那些颤抖染到了自己身上。他打了一个寒颤，心底发凉。

“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丈夫。”约夏说道：“小时候因为我的特殊，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定居过，总是不停的搬家，不停的换工作，我让她辛苦了太多年。再后来她守着跟死了没两样的我将近七年，那样担惊受怕的七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承受的。”

“她唯一的要求，只是想有一个家，一个温柔的儿媳妇，几个可爱的外孙。可是我没有实现她的愿望，我爱上了个男人。”

约夏闭上了眼睛，感受海风的寒冷，他对莫德里恩说：“如果你说的海神是真的，那神应该带走我，而不是我的母亲。”

“你已经做到了。”莫德里恩说道：“只要你幸福，那就已经做到了，更何况你有布莱兹。你知道哈里斯夫人有多喜欢他。”

“是吗。”约夏平淡的回着，他的眼泪已经干涸，眼眶干涩，他的话语里，他的神情里，似乎都已经没有了痛苦的影子，还是说那些痛苦已经隐藏到了深处。

仿佛是要印证莫德里恩的话一般，布莱兹跑回了约夏的身边，他浑身都是沙子，似乎是钻到了沙子里滚了一圈，他的笑容绵软而明媚，水蓝蓝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比那月色下的海面更漂亮些，简直就像两颗星星。

布莱兹还不知道莫德里恩和约夏说了什么，他只是见火光不见了，就寻了来。他扭着胖乎乎的身子，一下子趴在了约夏的肚子上，抬起脑袋像是小狗儿甩水一样猛都甩头。藏在头发里的沙子犹如金子一般窸窸窣窣的掉出来，聚成了一小堆。布莱兹似乎认为这很好玩儿，咯咯笑着。他手脚并用的攀住了约夏的身子，紧紧抱着，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莫德里恩的手，软软的说道：“火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