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无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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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以来,于悦爸爸时常唉声叹气,老家的四烈士墓积水严重,杂草丛生,早已破败不堪。所谓慎终追远,面对逝者,身为长子长孙的老爸总有一种无力之感。四烈士墓还是三十多年前作为民政局长的爷爷自己出钱修的,那个时候的官员真是讲原则啊。身为民政局长,只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底下的人肯定会兢兢业业去做好,况且还是名正言顺的公事,真不懂爷爷怎么想的?按老爸的说法,爷爷前半身是枪林弹雨,后半身是风雨飘零,官儿是越做越小。于悦算起来是标准红四代,只不过她坚决不入党了。第一代党员是曾祖父四兄弟和几个叔太太,曾祖父共五兄弟,除了二叔祖早逝之外,其余四兄弟均秉承耕读传家的家训,是乡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曾祖父和三叔祖都是旧式私塾出身,后来也做了一名私塾先生,闲时务农帮扶父母兄弟。清末以来学制改革,到了民国时倡导学风下移,新学制向贫农子弟开了方便之门,年仅15周岁的四叔祖本已被SH的一家学校录取,苦于囊中羞涩,路程遥远,最终无法成行的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就近入学,再次凭借自己的学识被录取到了本市最著名的师范学校,就连这样,也还是靠他岳父经济上的资助才有机会把书读下去,随行的还有同岁的小媳妇。一对小新人在师范学校安了家,生育了一个女儿,时值进步思想在年青人中蔓延,南昌起义后工农红军到了当地落脚,小夫妻深受进步思想启迪,1927年还在校期间便一同入党,誓为革命效力。1928年师范毕业后,响应革命号召,四叔祖返回家乡,在家乡办了一所新式的育德小学,任校长,从此,便利用学校这个阵地,一面教书,一面筹办夜校广泛传播新文化,新思想,培养农运积极份子,组织秘密农会,物色培养考核建党对象,发展党组织。在他的直接影响下,兄弟妯娌十人中有五人先后参加革命和共产党组织。大哥任乡苏维埃政府秘书,三哥任乡苏维埃政府主席,五弟任赤卫团连长,妻子任乡,区苏维埃妇女会会长。这个家庭赢得了“革命模范家庭”的光荣称号。在当地,他与另外一位黄埔军校回乡的****军官分任正副总指挥一起发动了农民暴动,暴动很成功,之后他们发展的那支赤卫队升格为工农红军某军六团,四叔祖任党代表,后改称为团政委。他发展了很多进步青年,许多人后来成为共和国的将军,只可惜他自己却英年早逝。四兄弟中一人死于武装割据时的阶级斗争,三人死于早期党内派系斗争。于悦本身是历史系毕业的,她对于自己的家史自然特别上心,回乡做过田野调查,见过不少老人,其中有四叔祖的学生,当年已经93岁,见到于悦父亲的时候马上就猜到是他老师的后代,因为实在太像了。其中还有那位黄埔军校****军官的儿子,他的证言最真实,他亲口描述了当时派系斗争后大批“******”被枪决后久久不能收尸被狗啃得乱七八糟的惨状。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家族老人的口述,于悦听到的都是爸爸和姑姑的转述了。说是惨案发生后不久,作为妇女代表的四叔太被视为“社党婆”备受歧视,***回来后又被视为“匪婆”被逼着改嫁,与四叔祖脱离关系。九十年代,这位四叔婆的儿子找到了于悦爷爷,他并非四叔祖的亲生儿子,却因为母亲的影响,到了当地找到了爷爷与之结拜,于悦爸爸那时候见到了四叔太,当时已近90的高龄,精神奕奕不显老,据老爸说,“这种拿过枪,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女人果真与凡人不同,饱经沧桑还依然派头,叼着烟时眼里射出的视线都是凛厉的。”爷爷从小单亲家庭长大,那时候的女子都是从一而终,任劳任怨,老太太凭着挑担子艰难度日,一个女人撑起来一个家,于悦的太太很伟大,她守寡70多年,以94岁高龄溘然辞世。

或许是家族基因,或许是母亲的督促,爷爷从小勤奋读书,十三岁的时候被县立中学录取,成为乡里唯一的初中生。初中毕业后正值建国期间,优秀的爷爷被吸收到党政部门效力。四位烈士建国后陆续被追封为烈士。由于“根正苗红”,爷爷进了公安局,之后成为当地剿匪部队的党委书记,出生入死,枪林弹雨。建功立业的爷爷在大局稳定后被调去市里公安军刑侦一科任科长,才三十岁已是科局级干部,真乃意气风发,春风得意马蹄疾了。就在这时候,老家的父老乡亲们一脸凝重的找到了爷爷,当着那位守寡老太太的面把四烈士的真相告诉了他,几十年前受的那一劫还历历在目,老人们都为爷爷的“年少有为”表示担忧,他们怕极了历史重演,作为四烈士唯一的血脉,他们害怕这个家庭会断子绝孙,所以必须要轮番做思想工作,提醒爷爷千万别卷入政治斗争,做好实事,成家立业便好。自那时候起,爷爷开始“不思进取”了,平时只是战战兢兢地做好本职工作,与人为善。因为出身良好,官运一直很好,历任粮食局长,供销社主任,公安局长……直至**********的爆发,爷爷的厚道为他自己和家人保了平安,当时他已是地区公安处一科科长,头上顶着一个处长两个副处,都住在家属大院里。****爆发后,三位处长死得不明不白,爷爷送回来的时候已近半死,后来才知道,当场有人说了一句,“算了,他老实人,不会怎么样”,这才保了一命。据爸爸回忆,爷爷那段时间经常被领出去,回来的时候就默默地脱了衣服在房里擦药酒,那几年,性情变化很大,变得沉默寡言越发的胆小谨慎了,也不肯跟人交流,都是被打得对人失去了起码的信任,连自己的儿子都极少交谈,总是对着电视发呆。爷爷的一生很悲惨,从小没了爹和叔叔,在农村幼年失怙的孩子是很可怜的,后来妻子(就是于悦的亲奶奶)又死于意外,留下一儿一女无人照料,组织上后来为他介绍了一位犁田能手。那位后奶奶不是一般人,破四旧的时候带头把几个乡里的祠堂庙宇菩萨像全砸了,这样的人在当时倍受青睐,虽然一字不识,却直升为县妇联主任,副县长,****后还被调任市一中学当党委书记,会上作报告磕磕巴巴讲得都是方言,底下笑成一片,她仇恨知识分子,在单位上折磨文化人,在家里就折磨丈夫,不断地要爷爷检讨,自我揭发,爷爷被整得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之后爷爷申请回乡,本来已经是市级干部,结果却回到了县城做了民政局长,实际上就是退二线了。就是这样的经历,这个”胆小如鼠“的爷爷不敢给自己的烈士爹和烈士叔叔们扬名宣传,也不敢给自己的孩子开后门,甚至连儿媳妇(就是于悦妈)想调进局本部他都要避嫌,非要于悦妈到基层“为人民服务”。爷爷大半辈子都沉默寡言,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对党政更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在计划生育这个问题上,最后关头清醒了。80年后计划生育政策全面铺开,母亲意外怀孕,爷爷主张听从党的政策,做思想工作劝儿子媳妇去拿掉。但当时大部分家庭还是冒险生二胎,有太多人顶风作案,活泛一点的根本不用开除。这时候于悦妈又意外怀孕,90岁的太太开口求爷爷,“儿啊,我们家真的不能断子绝孙啊!你这个官不当也罢,反正也要退休了,大家都生,我们这样的家庭更该生,那个天杀的欠我们家的人命,要还条命给咱们家啊。”爷爷吓得赶紧捂上太太的嘴,“你别说了,我去写申请报告。”老实忠厚的爷爷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陈情书,希望能网开一面给予特殊对待,多生一个。后奶奶冷言冷语,不时还从中作梗,到处去讲爷爷有私心,作为领导干部不是“以身作则”,而是纵容家人公然违抗党的大政方针。县里召开了相关的会议,会议决定,机关人员必须无条件执行党的政策,更不应该特殊化。于是,走正当路线的希望破灭了,爷爷当时不仅羞愧难当,且满怀悲愤。很多人,想尽办法打假报告,去医院开体检报告,说第一胎有问题,然后就能“合理合法”生二胎,也有不少人背井离乡生二胎,想生的各出奇招,而爷爷这样的人只会正正经经打报告,最后结果等于自取其辱。爸妈决定就算开除也要留下这个血脉,这才有了于成的出身,于成的出身让老太太如释重负,云开月明。90岁的老太太对着天哭喊着,“天开了,天开了!”爷爷竟也是一脸幸福的泪水,唯有后奶奶满腹纠结。于成出生在政策下来的前两个月,爸妈保住了公职,但是扣工资要扣到于成十四周岁,生活非常艰难,靠父亲在外面赚钱打工维持家庭。爷爷的工资都在后奶奶手里,他在局里的最后岁月十分难堪,好容易有一两个知己却从不敢主动邀人到家玩,有次知己突访,想找爷爷把酒言欢,爷爷吓得面如土色,后奶奶不顾爷爷半点脸面,冷脸冷眼以对,来人都被吓走,这才知道爷爷在家里是个怎么样的地位,自此,局里人也不免生出轻慢之心。于悦爸就不用说了,早早的就自立门户。爷爷这个局长毫无威严,退休后没两年就去世了,死于脑癌。于悦爸爸和妈妈入党基本上属于随大流,到了80后于悦这一代人思想上有了很大的变化,入党的都是为了政治前途,而于悦是个不在乎政治前途的人,她更不会人云亦云了,学历史不需要党性,为什么不为自己保留一点呢?

看着爸爸每天愁眉不展,有冤难伸的样子,于悦感到很难过。她跟爸爸说,“试试跟现在的民政局长打打报告吧,这给烈士修好墓地应该是正当权利吧?不行我们就自己修,反正当时爷爷也是自己出钱的。”做居委会主任的三舅知道了于悦爸的想法后,马上表示,“现在就有这个政策,自从网络上拼命传那些抗战老兵的遭遇之后,国家对烈士这一块的优抚重视起来了,你们就合理合法打报告。”的确如三舅所言,国家出台了相关政策,于悦爸爸递交了申请报告,这事连市民政局长和副县长都亲自批示,指示县民政局务必做好这项工作,由县里出具墓志铭。新墓地很快修好了,四烈士墓迁到了公墓,实至名归啊。姑丈愤懑的说,”像这样红色家族的后代就该去纪委,去监督现在那些当官的,你看现在这些个狗官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腐败成什么样子了,他们啊,是把你们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卖了不心疼。”开碑的那一天,于悦一家人才知道,这个公墓的“烈士纪念碑”还是当时做局长的爷爷手里弄起来的,可怜爷爷自己出身烈士家庭,却不敢把牺牲的先人堂堂正正移居到公墓来,真是可悲可叹!

做这件事的时候,世元先是冷嘲热讽,料定现在的官场人情凉薄,谁都不会把这种没利益的事放在眼里。可事儿办着办着就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看这么多“大领导”都亲自过问,世元那情形才庄重起来。不是这一遭,世元根本不懂,第一届的省政协某副主席是于悦曾祖父的亲密战友,过世的某中将和少将曾是于悦曾祖父的排长和后勤部长,现在的省环保厅长和市民政局长都曾是于悦爷爷的秘书,某军区司令员是于悦爷爷是好友,于悦爸爸小时候每年都去拜年的……。事情完工后,世元便开始惋惜起来,“哎,你们家要是多懂点人情世故这么会走这样的下坡路呢?混到今天这样就很难爬上去咯。一朝天子一朝臣,后代没交情,人家凭啥扶你上去。”一边冷言冷语一边又聊以****不过历史规律就是这样,总不能一直让“开国功臣”的后代占据优越的社会地位,那社会不要发展了,他们的后代最终会变成一般人的。”于悦觉得他的纠结很好笑,“我又不想被扶上去,你忧愁什么呀?”话是这么说,于悦这么会不懂这个农家子弟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白手起家在当今这个社会有多累?世元在工作上实在是够努力了,混到今天,也是碰上了个想有点作为的校长在单位里搞课改才有机会展示下自己的才华,这几年得了不少奖项,全是呕心沥血熬夜到三更积累出来的,“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这样的道理对于世元这样苦读出身的农家子弟实在再熟悉不过了。世元的家国情节很饱满,对家乡建设,国家民族命运充满了热切的关怀,有点身无半亩,心忧天下的这么一个意思,当初,于悦能看上他,多半还是心灵相通的结果,于悦自己虽一介女流,也是怀揣千秋家国梦。

教育部门算是国家最大的机构了,所谓物以稀为贵,人多就贱,自古文人相轻,想在这个领域出彩不是件容易的事,单凭家庭有背景人家都是不服的,世元从这个层面上讲是入对行了。别看世元志得意满,心里头却不服气,奋斗来奋斗去都只是在学校这个圈子打转,跟学生就好像老鹰捉小鸡似的,难以施展平生抱负。于悦很懂得开导人,又不伤世元自尊,她总是分析的头头是道。“几十年前很多老师转行做公务员,是因为那时候区别不大,制度也还不规范,社会发展的规律就是一方面规范化,一方面阶层就在固化,现在行业之间很封闭,好的单位都在千方百计的设障,维护少数人的既得利益,你看吧,有些教师走关系调去县府办,但身份还是低人一等,永远转不了公务员,如此何必?你不是那种能低三下四听人差遣的性格,喝酒巴结,勾心斗角更不在行,做个先生也算得个自在吧。你看我那个表妹选调生又怎么样,在乡下呆了这么多年性格都变了,还小我五岁呢,现在就一怨妇。她自己也说,‘跟你们老师聊天真是太不一样了,我周围都是心机****城府男’,你看,她自己在乡下,孩子在城里,周末还经常加班回不了家。这样的生活我觉得是得不偿失。”

世元听得心悦诚服,便说,“我就怕十年后二十年后,很多人老公都这个局长那个处长的了,你老公还是个小小老师,你当时候可别唉声叹气埋怨我。”

于悦嘴角一歪,”十年后?想太多!这世上还是靠自己比较靠谱!“

世元斜睨着于悦,”还是做老公的不争气!“

“呵呵,你这个夫贵妻荣的思想很严重啊。OK,那你就去大展宏图,‘苟富贵勿相忘’哈!”

“呃,我随便说说,好好教书好好教书。”世元摸摸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每个人都是尽力的去维护一份美好,尤其是那句“勿忘初心”。既然当初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自然也不愿就此毁于一旦,感情好聚不好散,珍表姐说,“这世上哪对夫妻不是吵架吵过来的,老了就明白了。”怨恨是可怕的毒咒。在人的情绪中,怨恨或仇恨,是最强烈的一种负面情绪,也是最可怕的一种意念,这种情绪或意念,就像是一种导向,常常将人导向不可测度的痛苦深渊。何必去怨恨一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人要学会释怀,远处是风景,近处才是人生。于悦不够现实是因为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样一个“圈外”的生活状态,她曾执拗于当初的愚蠢,人,不要总试图挑出自己的世界,以为到了别的世界就可以获得救赎,最终结果会让你万劫不复,坠入另外一个深渊。但既然事情就是这样了,就要学接受他,你想把生活过成什么样,就去努力实现,等你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了,人心自然会凝聚在自己身上。她越来越喜欢这样的自己,拥有目标,脚踏实地。

暑假的复检世元跟于悦顺道去了港澳游,第一次出境,两人还是报了团,跟所有被强制购物的港澳游游客一样,两人买了一枚小钻戒。到了澳门顿觉上当,同样的戒指便宜了一千块,于悦一咬牙,再买了一枚,自信的说,“下次我还要来香港,自由行,顺便把戒指退了。”世元面有愠色,“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卖出去的东西还能退?不要总觉得人家的制度就是完善,说得好听,只要不喜欢就全额退款,我可不相信。”于悦一撅嘴,“港片看多了,觉得这些商家应该比国内诚信,单上也这么写了,我还真想试试看,实在不能退就当得一回教训,反正我也没什么首饰,都是黄金戴不出去。”世元对于悦的任性实在无可奈何,他又不好限制于悦怎么用钱,多说两句自己都理亏。他自己的钱都拿去公用了,光是他们“钱家”张嘴吃饭的就四口人,于悦买回来的东西也是他们全家一起用,她自己买点喜欢的饰品实在是不好管。两个人把每年的复检当成了旅行,生活再苦,也要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自己才能给自己幸福。

榕榕回丽都住了好半年,跟母亲于悦的亲密感建立起来了,但很快就和外婆生疏起来。每次去外婆那里都要陌生好一阵子,绝对的慢热型孩子,一旦“热”起来又粘得不得了。外婆对榕榕每次进门那一阵子的生疏都耿耿于怀,总念叨着“以前孩子跟我多亲多亲,现在进了门儿都硬生生杵着不肯进去,表情还万般委屈,孩子骨子里认亲咯,知道自己姓钱不跟咱们家亲了,要跟外婆外公划清界限了”,她实在是万般不适应。于悦对这种话一直深表怀疑,有次于悦爸妈来了丽都,榕榕劈头盖脸就问:“外婆,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上来陪我玩了?”这时候大人们才焕然大悟,孩子其实很有想法,要人疼懂撒娇了,他啊,原来是赌气。所以,很多时候,孩子的世界大人看不懂就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强加给孩子,孩子如果不停地被你暗示,到最后就会成为你嫌弃的模样,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大人们自作自受的结果。于悦说,“孩子搞不懂大人之间那点猫腻,他只知道你们不上丽都去陪他玩。”

“孩子还小是没办法要来帮你,你那个家娘光说不做的,我们怕你一个人太累,现在孩子大了,我们总不谁能时常还上去陪孩子玩,他爷爷奶奶会舒服?这么守旧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骂我们不自觉的。人都是这样,自己做不来会妒忌别人做得好,我何必吃力不讨好,你要是累了,时常把孩子带来我们会帮你,可没想到孩子这样就委屈了。”

“行行行,小事,别揪心了,小孩子必须要适应的,分离焦虑嘛。我以为孩子上了一年托儿班这次上小班肯定不会哭,没想到还是哭了呢,环境变化对孩子影响很大的,榕榕之前那样的经历,心理素质还是比较脆弱的。”

这一次之后,外婆就绝你不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你们钱家,我们于家”这样刻意区分的见外话了。自己的妈自个能教育,别人的就难了。况且世元的两老都是传统观念极强,极其封闭的人,私下里会教孩子刻意区分内家外家,连孩子喊外公“爷爷”家公都不高兴。事实上当地方言中并没有外公一词,他们并非不知道所有的孩子从小到大喊外公都喊爷爷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榕榕这里反而要刻意的不准孩子这么喊了。孩子有时候说爷爷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于悦会问,”哪个爷爷,钱爷爷还是于爷爷?“以前孩子都会确认一下自己说得是谁,而现在却回答,”爷爷就是钱爷爷,于爷爷不是爷爷是外公。”这话,不是老人教的还能是谁?于悦心里不舒服,嘴里嘟嘟囔囔的,女人就是天生在这方面理亏。孩子外公一听就心领神会,无所谓的说,“喊什么都行,反正你儿子只讲普通话,叫外公很好。于悦你不要在这些小问题上伤脑筋,要大而化之。你那两个就是农村里出来没见过市面特别闭塞的人,老观念很重,这方面很敏感的,就怕孩子跟外家亲。”于悦“切”了一声,“搞笑,怕孩子跟外家亲就该为孩子多付出点,别说财力上一个字儿都没见到,连劳力上都是百般推辞,这世上哪这么多坐享其成的好事,没付出哪来感恩?”

“没有办法,他们连超市银行都不敢进,你指望他们什么?啊呀,我也觉得奇怪,哪里像个农村人,嘴里尽是‘这个要丢掉,那个要倒了’,什么都挑挑拣拣瞎讲究,我到农村山上下乡四年多,看到这些苦出身的人都是生活上很节俭的。婚姻肯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以后他们麻烦你们年轻人的时候还有的是呢!哎。”爸爸叹了一声也不再说下去,说多无益,只能多给于悦点正面的力量,“还好两家住得近,你也不要怕,累了就带下来,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了。”

“我最烦的肯定不是孩子,何况他白天都在学校呢,是我那个家娘,什么事情都要问,一天到晚就是跟她解释这个说明这个,跟没文化的人很不好沟通的,理解不了又容易曲解,因为思路打不开,总在钻牛角尖,她只能往她自己能知道的那个世界里去想问题,更不要说什么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了,所以她的生活方式只能是一板一眼,又仇视现代化,我觉得她太悲哀了,她干嘛非要挤进一个别人的生活圈子里呢?她就是没安全感加自私,控制欲太强,总想知道年青人在干什么,唯恐有什么好事会漏掉她,最好是年青人离不开她才好呢。搞得我们又必须迁就她,年青人老被守旧的人牵绊,日子能好过吗?我现在都懒得应,这么笨解释无数次都不懂,太累了!你们就不一样,单位里动不动就培训,出差,偶尔还能旅游一下,平时同事同学聚会,喝酒聊天,绝对是紧跟社会发展的步子,他们就不行了,没朋友没同学没同事,只能天天在值班室里跟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东拉西扯讲人是非,境界差太远了。我不嫌弃她是农村人,我是嫌弃他们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还要什么都心安理得的态度。”

”好啦好啦,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你控制不了的,也许她也是想变成城里人呢?她觉得你们住她的房子,功劳很大,你们可以不用买房按揭了。“

于悦扁扁嘴,“老爸,住在父母的房子里跟父母给孩子买房是两个概念好不好,就算要孩子们感恩也没那么大的恩情吧?刚开始世元说得好听,什么’我父母怎么会来城里生活,他们不习惯的,在乡下养几只鸡,种点菜,咱们周末带娃娃回家吃点绿色食品,呼吸下新鲜空气多舒服‘,哼,现在去舒服!我就是容易相信人,世元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对这一对公婆还满怀感恩呢。早知道这样,结婚时就该买房,我们又不是买不起,那时候房价就两千多,哎!他们自己住自己的房子,等他们什么水费电费煤气费网费物业费都要自己交的时候就知道年青人在城市生活有多不容易了,’洗衣液没了,洗洁精没了,香菇没了,酱油没了……‘一喊就有人去买回来,啃人的当然舒服了。他们还有个理论特别奇怪,’我是为了你们才这样的,不然的话,我随便吃都可以‘这话说得好像我们不随便似的,她来了我们才不好随便,她只吃米饭喝粥,其他的她认为都不是主食,喝粥也只能喝白粥,我们的习惯哪里有办法适应,我们单是煮粥的花样都有一百种,饺子面条馒头面包大饼我们都当主食的,偶尔下馆子她自己不吃还要唧唧歪歪,你说烦不烦?短时间内可以迁就,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互相折磨。老爸,我是一定要搬出去住的。“

”你那个老公估计感情上很难接受搬出去住。“

”是啊,他从小那个环境,早就洗脑成功了,眼里对那些独立生活的小夫妻很羡慕,但那嘴里讲出来的都是’那是别人的生活‘。你说他不会烦他自己的父母,只是嘴硬不好说而已,自己人不好嫌弃。毕竟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走出去过见过世面,你觉得他还能回到当初那种生活状态吗?更何况我这个外人。“

“你们探讨过这个问题没有?他怎么说?”

“有!他说他爸妈会认为我们不要他们了。到时候他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回家乡都不敢了。”

“所以啊,你们自己意见都不统一,跟我说也没用啊,你们意见统一了,我一定大力支持。”

“我就是气不过,早知道最后的结果还是要自己买房,当初就买下去,现在都翻三倍了。他父母所谓的’恩情‘让别人受罪。”

“你不要气,身体输人一回了还不吸取教训。房子迟早会有的,你现在两年安全期才刚过,也要让他对你有信心才是。我看他也不容易,父母又不好选择的,也是这样的父母逼出来自立自强的孩子,看我们于成,整个一公子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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