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螃蟹与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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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悦读研那两年平时有空都泡图书馆,因为自觉身体虚弱,有事没事都会找一些中医古书来阅读,中医分科不叫妇科,叫女科,古人说,“宁治十个男子,不愿治一个妇人”,可见妇人病的麻烦。虽然自己读文言文的功底不算差,但涉及很多专业知识,于悦就束手无策了,只能半疑半猜。知道自己得这个病,于悦并没有因恐慌而大失分寸,她毕竟有接触过相关的知识,起码对此症不至于因一无所知而万念俱灰。

坊间流传癌症是现代病,都是工业革命以来环境污染造成的恶果,而事实上,这些年通过影像学技术,科学家对考古发现的古人遗体或动物遗体上进行研究后同样发现了恶性肿瘤的存在,但死因却另有说法,也就是说,很多古人或动物的生命实际上还没等到癌症来终结就已经被其他原因致死了。

“癌”字,是从古代汉字“喦”(yan)字加上一个“疒”字头,是一个典型的形声字,也是一个现代字,《康熙字典》里面是找不到的。喦是岩字的异体字,并与岩同音,直到1950年之前,癌症都是读作我们今天听到的台湾人口中的癌(yan)症。不过,此后咱们大陆为了区别癌症和炎症,将癌字的发音改成了现在的读音。喦字《说文解字》中注:“山崖也。从山,从品。”宋初的徐铉曾经为之做注:“象岩崖连属之形”。直接可以理解成为如同峰峦叠嶂,当然这大自然的险峻之美用在人体里面就没那么美妙了,那意味着无限的延伸,逐级击破。

中医学对乳癌的论述,历代的资料很多。关于癌症的记录在中国古医书上也屡见不鲜,只是表达方式略有差异,比如“乳岩”,”乳痈“,“石瘕”等。癌症也叫恶性肿瘤,既如此,便有了良性肿瘤的分别。癌症,首先是瘤。瘤的定义,据公元610年的《诸病源候论》这本医书的记载,认为是体内“气血的留结”,或者是人体所产生的某些不正常物质的滞留,着重点是留而不去的“留”字,加上病字偏旁就成为肿瘤的“瘤”字。两千多年前的《内经》里就有瘤的分类记载。所提到的“肠覃”。“石瘕”、“积聚”都是指肿瘤。并记述了肿瘤的病因、症状和治疗,而且包括手术切除和药物治疗。《晋书.景帝纪》载有割除目瘤、即司马师“目有瘤疾,使医割之。”说明在公元三世纪我国医学家已能割治肿瘤。这在世界文献中也是最早的记载。其后在《诸病源候论》以及诸多医书中都有肿瘤的相关记载:“瘤者,皮肉中忽肿起,初梅李大,渐长大,不痛不痒……”,这一段描述的正是乳腺癌的特征。于悦在孕期四五个月的时候,洗澡过程中无意间摸到的绿豆状硬物,不痛不痒不移动,完全没有感觉,直觉上能知道它从深处长来,癌症是恶病,而大病起于无形,它总是轻轻地来,不知不觉,极易被忽视。

《肘后备急方》指出:“若恶核肿结不肯散”,“痈结肿坚如石,或如大核,色不变,或做石痈不消”,“若发肿至坚而有根者,名日石痈”等描写乳腺癌的石样硬度,成为我国医学文献中乳岩命名的起源。《诸病源候论》记载:“肿而皮强,上如牛领之皮,谓之疽也”,均符合对乳腺癌中橘皮样水肿的描述,成为后世医家对本病认识的基础。《妇人良方》的描述尤为详尽:“若初起,内结小核,若如鳖棋子,不赤不痛,积之岁月渐大,峻岩崩破,如熟石榴,或内溃深洞,血水滴沥……”十分符合乳腺癌的晚期表现。于悦在医院呆了这么久根本没有见过乳腺癌晚期病人,这家医院有个特点,对晚期癌症病人或者年龄较大的(70岁以上的看病人身体情况)一般会采取姑息疗法,即定期复检,不必手术化疗,提倡与癌共存,而且会特别强调病人自我调节心态和家人积极暗示的关怀。于悦对乳腺癌晚期的了解也限于网络图片而非亲眼目睹。

到宋代时出现的《卫济宝书》(1170年),全书有两卷,卷上为痈疽论治,“五发”(癌、瘭、痼、疽)图说,卷下为正药指授散等40首外科方剂及乳痈、软疖的证治等,也是我国古代医籍中最早使用“癌”(古写作品)的病名。他笔下的乳痈,病情描述如下,“乳汁不行而生痈。四十以下,治之多愈;四十以上十愈四五。未成者吸其乳,非乳者下。其已成者,如痈法治之。在乳房而不善治,腐漏者三年而死。”这段话清楚描写了乳癌的发病年龄,以及症状和生存期,也就是说直到“腐漏”这样的晚期癌症,仍然可能还有三年左右的生存期,并且肯定了癌症是一种坏死细胞,即“腐”。于悦三十岁就发病了,若真的跟此书观点一致,完全治愈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她马上信心满满起来。

稍后医家杨士瀛著《仁斋直指附遗方论》(1264年)则最早对“癌”的特征作了简明叙述,书中说:“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并且指出它“毒根深藏”,最后会引起昏迷。尽管没有解剖学的支撑,古医者通过实例进行了合理的猜想,说癌症来自“深藏”于自身内部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

公元16l7年的《外科正宗》对乳癌的描述尤其具体,“又忧郁伤肝,思虑伤脾,积想在心,所愿不得志者,致经络痞涩,聚结成核,初如豆大,渐若棋子;半年一年,二载三载,不疼不痒,渐渐而大,始生疼痛,痛则无解,日后肿如堆栗,或如复碗,紫色气秽,渐渐溃烂,深者如岩穴,凸者若泛莲,疼痛连心,出血则臭,其时五脏俱衰,四大不救,名曰乳岩。凡犯此者,百人百必死。如此症知觉若早,只可清肝解郁汤或益气养荣汤,患者再加清心静养、无挂无碍,服药调理只可苟延岁月。……坚硬木痛,近****垒垒遍生疙瘩,时痛时痒,诊之脉弦而数,肿皮惨黑不泽,此气血已死,辞不可治”,这个“垒垒遍生疙瘩”颇符合晚期乳腺癌出现的皮肤卫星结节,是一部既阐明病理,又举实例的医学著作。更有甚者,此书还出现了男子乳癌的记载,“一男子年过五旬,因妻丧子不成立,忧郁伤肝,左乳结肿,半年痛甚作腐,肝脉弦数。先以小柴胡汤加青皮、山栀、远志、贝母,数服而肝脉稍平;又以八珍汤仍加前药十余服,其肿渐腐为脓;更服益气养荣汤,庶保收敛。彼为内医所惑,谓郁怒伤肝,肝经有火,不必用补,更服降火、流气、宽中等剂,致食少便秘,发热作渴,复请予治。肝脉复弦,口干作渴,邪火内淫;饮食减少,脾土受伤;便秘发热,阴血竭而为燥为热。已上俱内损症也,辞不治。后月余果死。”此书记载尤为详细,虽然没有解剖学的支持,但合理推断也是符合科学程序的,他分析此病起于心理因素,日积月累的坏情绪积累成毒,毒发而身亡,配药仅为治标,唯一的方式是清心寡欲以延缓生命。

成书于1764年的《沈氏女科辑要》:“乳岩初起,坚硬不作脓;其成也,肌肉叠起,形似山岩。病起抑郁,不治之证。方书云∶桃花开时死,出鲜血者死。余见一妇患此已四年,诊时出鲜血盈盂,以为必死。日服人参钱许,竟不死。明年春桃花大放,仍无恙,直至秋分节候方毙。此妇抑郁不得志,诚是肝病。然不死于春而死于秋,何哉?岂肝病有二∶其太过者死于旺时;其不及者,死于衰时耶!此证本属肝病,缪以坎气补肾而愈,亦理之不可解者。”医者认为乳癌源于肝郁,调理该以疏肝解郁为主,此症虽为不治之症,但绝非速亡之疾。

成书于1817年的另一本妇科学专著《竹林女科证治》中,对乳腺良性肿瘤和恶性肿瘤有专门的分类,且都有相应的对症药方。“其一乳痈:属胆胃二腑热毒瓦斯血壅滞,故初起肿痛发于肌表,肉色赤。其人表热,或憎寒壮热,头痛烦渴,宜栝蒌必效散。若初起结块,宜泽兰汤。外用活鲫鱼一尾捣烂,和腊月饴糖糟一小团研细调敷,肿消即下。如未消再敷。一法以远志去心取肉,米泔浸炒为末,每服三钱,酒一钟澄清饮之。渣敷患处。若脓出寒热如疟,宜解毒散。若脓出虚弱,宜参银花汤;其二为乳岩属肝脾二脏郁怒,气血亏损,故初起小核结于乳内,肉色如故。其人内热夜热,五心发热,肢体倦瘦,月经不调。用加味逍遥散(方见前产门不闭条中)、神效栝蒌散(方见上乳痈条中)、加味归脾汤多服自消。若积久渐大岩色赤出水,内溃深洞为难疗,宜银花汤。未成者消,已成者溃,已溃者收功。”于悦注意到此书作者注意到内分泌与乳腺之间的关系,它不仅肯定了乳癌起于肝郁之积,亦指出乳癌发病与子宫卵巢之间的关系,阴虚内热月经不调的人于此有关。

成书于1826年的《傅青主女科》中亦记载,“乳痈:****属足厥阴肝经,乳房属足阳明胃经。若乳房臃肿,结核色红,数日外肿痛溃稠脓,脓尽而愈,此属胆胃热毒,气血壅滞,名日乳痈,易治。若初起内结小核,不红不肿不痛,积之岁月,渐大如巉岩石,破如熟榴,难治。治法:痛肿寒热,宜发表散邪;痛甚,宜疏肝清胃;脓成不溃,用托里;肌肉不生,脓水清稀,宜补脾胃;脓出及溃,恶寒发热,宜补血气;饮食不进,或作呕吐,宜补胃气。乳岩初起,用益气养荣汤加归脾汤,间可内消;若用行气破血之剂,速亡甚矣。”这位医者提醒乳癌患者不宜用行气破血的药方,那么,哪些方子或者药物属于此类呢?譬如沉香,木香,红花,桃仁等,医者考虑乳癌会扩散,考虑到此类药药性较强,属于“发物”,所以提醒后来者慎用。于悦在中肿看过中医,当时那位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公鸡、鹅肉、辣椒、螃蟹这种比较“发”的食物少吃,而西医的建议是燕窝,蜂王浆这类雌激素含量高的补品少吃,而中西医同样的建议是煎炸烧烤类最好不要沾,于悦猜测这是从食品卫生角度上得出的一致性意见。

诸如此类,可见古医者对此病早有研究,中医认为此病由心理因素起,治疗重在心理调节,认为乳癌属于情志病,古医者在记录病症情状之时不忘分析了这些病患的生活环境和人生遭遇,以此论述乳癌是积聚的毒气,情绪上的“忧郁”,“思虑”,“积怨”等都是导致其发病的主要原因。异常的情志活动超过人体本身的正常生理活动范围,使人体气机紊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百病丛生。正所谓七情过及,才可致病。于悦回想自己这几年的状态,实在是方方面面都符合病起之因。可让人痛心的是,古书上只见延缓之治,没有根治之传统医学都以经验医学为主,最悲观的语气来讲述此病,即凡得此症,百人必百死。但古医者也不忘说明,乳癌虽然属于疑难杂症范畴,但却不是急病,属于慢性病范畴,且病发而亡的时间长短也是因人而异,生死天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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