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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叹道:“朕有五个皇子,如今能信任的却只有你和无病二人,其他的皇子要么野心勃勃,暗怀不臣之心,要么胸无大志,只知结交文人,游山玩水,朕对他们,实在是寒了心!”

皇上急促的喘息了一阵后,终于缓了缓,叹了口气道:“朕登基已有四十余年,这四十余年里,华朝战乱不断,外族频繁叩边,各地民变叛乱不绝,朕这些年所做的事情,便是不停的镇压,安抚,抵抗……朕之一生似乎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朕想强军,打造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之师,朕想变法,制订一套让百姓受益的法令,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朕还有很多抱负,可惜一直被朝中这些争斗所掣肘牵绊,以至于到如今,朕已到油尽灯枯之年,朕这个皇帝仍然一事无成,更让朕痛心的是,朕的这几个皇子一个比一个有野心,一个比一个贪婪狡诈,家事国事,朕似乎都做得太失败了,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皇上越说越悲痛,最后已是老泪纵横,不停抹泪。

任逍遥讷讷无言,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劝慰,只得默默的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倾听皇上的吐露的心声。

看着皇上垂暮之年,苍凉衰老的脸上泪流满面,任逍遥心头不由泛起几分苦涩。

生于帝王家,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帝王家中,一点小小的端茶熬药的小事,都被蒙上了深深的功利色彩,皇上的一生,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良久,皇上渐渐平复了情绪,看着任逍遥,浑浊的老眼不由泛起几分欣慰。

“朕的五个皇子之中,唯有福王和泰王还算本分,可惜泰王性情惫懒,只知游山玩水,朕对他欣慰之余,不免又多了几分失望……福王年不满二十,性情太过单纯,心地虽善良无邪,可缺少几分胆识和谋略,他的性子太过老实,若有一天登临大宝,难免被奸人所趁,但凡事有弊必有利,福王的性子若稍加磨练,以他淳朴仁厚的天性,将来必能善待百姓,不失为一代明君……任逍遥,你与无病相识于布衣,乃情分深厚的同窗,这份情谊很是难得,朕希望你日后能尽心辅佐无病,互相取长补短,终其一生为新君效忠,你……能做到吗?”

任逍遥闻言脑子一炸,耳边嗡嗡作响,一时竟呆楞住了。

皇上这话的意思……莫非已确定新太子的人选就是胖子了?

巨大的惊喜还来不及流露,任逍遥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接着又是一惊。

皇上这话,分明是向他托孤啊!

任逍遥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只有皇上苍老而疲惫的面容,又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皇上太累了,他累了一辈子,如今大限将至,也该休息了。

任逍遥退后几步,在寝宫光滑的地板上跪下,恭恭敬敬的向皇上磕了三个头,郑重道:“皇上,微臣会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平安顺利的将福王推到太子的位子上,直到他承继大统,君临天下,微臣发誓,终其一生,都会为福王效忠!”

皇上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严肃的盯着任逍遥,目光中闪过几分复杂的光芒,沉声道:“数遍古往今来之名臣,似你这般少年得志的臣子绝无仅有,皇家不吝啬给你高官厚禄,但你要记住,谨守臣子的本分,不擅权,不弄权,朕不想看到多年后,朝堂之上又多了第二个潘尚书,君弱臣强,对君臣国家来说,都是取祸之道,任逍遥,日后你莫要成了华朝的千古罪人,否则,朕纵然已死,也会让你看到朕的手段!你明白了吗?”

任逍遥心头凛然一惊,接着面色变得煞白,冷汗不停的冒出,霎时便湿透了衣襟。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任逍遥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为了江山延续,为了天家正统,皇上必然已做了安排,预先针对不同的人留下了遗旨,包括自己在内,届时若自己真的成了篡权的乱臣,恐怕很快就有人捧出先皇的遗旨,那时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刀斧加身。

对帝王来说,他们也许渴望真挚的亲情,渴望有个让人觉得温暖祥和的家庭,但他心中分量最重的,却是江山巩固,延续万年,这是帝王心中的底线,任何人,包括任逍遥在内,都不容许丝毫触犯这道底线,否则,皇上便是再宠信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杀了,这与个人的情感无关,为了江山正统,杀掉任何人都是值得的,应该的。

任逍遥忽然觉得遍体生寒,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寒冷。虚弱无力躺在病榻上的皇上,此时此刻在任逍遥眼里,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如此冷漠。任逍遥仿佛到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待他向来宽厚仁慈的老人,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手握天下苍生之生死,支撑江山社稷之存亡,踩着万千森森白骨,君临天下的皇帝!

难道帝王都是无情的么?无一例外?

将来胖子登基为帝,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他会不会也猜忌自己弄权乱政?皇上与潘尚书,他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甚为相得的一对好友吗?

仿佛看到了多年后的自己,任逍遥顿时生起一阵畏惧之心。

我是穿越者,我是个胸无大志的穿越者,我只想锦衣玉食的过着纨绔少爷的逍遥日子,曾几何时,我竟深陷这浑浊的朝堂争斗之中不可自拔?曾几何时,我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已变成了人人称羡的二品大员,世袭罔替的侯爵?这些是我需要的吗?

看着躺在病榻上残喘的皇上,任逍遥心头又升起一股怜悯之情。

这位老人一生都在为维护自己的皇权而忙碌,他怕别人抢走他手中的权力,他怕别人的一举一动影响至高无上的皇权,他甚至在油尽灯枯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权力的交接。

他不但是人人敬畏的皇帝,也是个可怜的老人。也许他明白自己胸无大志,无意官场,可他还是留下了遗旨,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出于帝王的一种本能防范。

任逍遥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失望,寒心,怜悯,思绪紊乱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微臣……微臣遵旨。”思来想去,任逍遥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磕头淡然回道。

皇上闭着眼,叹息了一声,虚弱道:“任逍遥,你别怪朕,朕的肩上担负着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江山社稷,朕仍希望它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不希望它有任何闪失,帝王家究竟是不是无情,日后你便知道了。只要你谨守本分,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朕和无病都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

太子的御辇停在景阳宫外的广场上。近百名仪仗武士和小黄门静静的站在御辇周围,等着太子登辇。

太子站在景阳宫前却一动不动,两眼出神的望着皇上的寝宫,没过多久,他看见成群的太监,宫女和御医恭谨的缓缓退出了寝宫,太子目光涌起几分不安之色。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不用看就知道,必是寿王。

“太子殿下,不是说回府给父皇延请民间的神医吗?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动呢?”寿王满脸冷笑,无所畏惧的盯着太子,语气中充满了讥诮嘲讽之意。

太子头都不回,仍出神的盯着皇上的寝宫,嘴里淡淡应道:“你不是也要回府拿那株千年的雪参献与父皇吗?怎么还不去?”

寿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是孝顺之人,侍奉父皇尽心尽力,本王亦身为人子,岂敢落你之后,让殿下专美于前呢?只不过……殿下若欲医人,还是先医自己的好。”

太子皱眉,回头瞟了寿王一眼,淡淡道:“寿王何出此言?”

寿王冷笑道:“父皇身染重病先不提,太子殿下的心病也很严重,做了十年储君,恐怕现在已觉得这个位子坐得不太安稳了吧?”

太子的目光扫过寿王,又出神的盯着寝宫,淡然道:“孤的事,寿王就不必过多关心,你还是小心自己吧,孤既是太子,便一直都会是太子,也许……也许还不止是太子!”

说完太子一拂衣袖,再次深深的看了寝宫一眼,然后转身走下景阳宫的白玉台阶,认真的整了整头上的太子冠帽,登上御辇淡声道:“回府。”

十六人抬的御辇慢慢朝西宫门外行去,手执金瓜节杖的仪仗武士在前开道,所经之处,宫内的太监,宫女们见到纷纷下跪行礼,直到御辇行远,才敢站起身来。

景阳宫的殿门外,寿王怨毒的盯着太子的御辇,忽然冷笑:“鼎之轻重,莫非天下只你一人问得?本王偏要问一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你以为就你一人会么?”

御辇内,太子端坐平视,目光中已是一片狠厉,望着路旁向他下跪行礼的宫女太监,一种驾凌众生之上的感觉蔓延开来,太子的拳头紧紧握着,直至颤抖,恨声自语道:“孤是太子,孤不止是太子!任何人都别想将孤废黜,任何人!”

——任逍遥和父皇,他们二人在寝宫里到底在说什么?

忽然间,一阵巨大的惶恐不安,如同漫天蔽日的乌云,沉沉的笼罩在太子心头。

※※※

三日后的早朝之上,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御史台中丞郑儒,继上次弹劾太子失败之后,再一次在金銮殿上提出了太子的四大过错,力主皇上废黜太子,另立新储君。

郑儒不顾当时坐在皇上下首,脸色已变得铁青的太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慷慨陈词,尽数太子被册立的十年来,所犯下的错失与罪名,一桩桩一件件有根有据,有凭有证,令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更让人吃惊的是,上次出人意料为太子说好话,阻挠废黜太子之事的任逍遥,这回再一次让人感到了意外。

郑儒陈词过后,任逍遥第一个站出朝班,当先响应附议郑儒的提议,奏请皇上废黜太子。

在太子怨毒的目光注视下,任逍遥面色坦然,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对太子这些年来的倒行逆施表示了极度的痛心和失望,并希望皇上另立有德储君,以服天下人之心。

“任逍遥!你……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户部左侍郎郭任良当先跳了出来,大骂道:“你……你上次不是还说太子将来乃仁德之明君,请皇上不必听信谗言,不做那废长立幼的祸国之举吗?今日怎么又变了?小人!小人!”

郭任良是太子的铁杆亲信,此时太子四面皆敌,郭任良不由急了,于是说起话来也口不择言。

任逍遥惊讶的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望着他,愕然道:“你疯了?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你当时是不是没睡醒?”

郭任良闻言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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