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人凄凄(1 / 2)

加入书签

微凉的风,从潭面顺着青袍小郎君的手指,扑向了刘浓,将他的冠带扬起。所有人再一次,把目光聚向了这里。

刘浓置身于众人捭视的眼光中,嘴角轻扬,拂了拂盘着的袍摆,朝着卫夫人略略伏首示意,便欲起身。心中却暗叹:唉,王羲之啊王羲之,你是於菟,我是虎头,大家连小名都差不多,相煎何太急呀。

王羲之,字逸少,小名於菟。

王导看着潭对面的小郎君,一身月白色的葛袍明净不着尘,双眼似黑珠透莹,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不惊不滞,颇有神蕴绕身。再把身侧的侄儿一看,顿时觉得俩人正如并蒂莲花一处开,一为白莲,一为青莲。

郗鉴把王导神色一眼落尽,见他欲问,便笑着将刘浓之事说了。语声细长,如水绵流,王导缓缓点头,心中暗道:卫叔宝未至,卫夫人却来,到也不可说是卫氏故意怠慢于我。今日我欲替我王,振声而收北地世家之心,这卫氏是北地世家的庭柱,不可轻忽。也罢,若这刘小郎君真有可取之处,便予他一个士族身份又如何?一切,以大事为重!

旬月以来,他故意压着几个北地大世家子弟未以评定,便是以待今日。

既已拿定主意,他便对侄儿笑问:“於菟,汝怎知那位小郎君,比你年幼?”

青袍小郎君答道:“年幼年长,自可一言而绪。”他的声音又脆又漫,可眼光,却一直逐着刘浓。

正是,满场都是青颜,就他两个小屁孩,当然要捉对厮杀。

“哦……”

王导呵呵一笑,和郗鉴对视一眼,扬声笑道:“既是如此,便请对面那位小郎君,一绪年岁如何?”

“尊长?小子可否……”刘浓本欲起身,奈何卫夫人并未作声,他也着实拿捏不出她的脾性,只得再次低问。

卫夫人仍不答话,只是嘴角斜挑,横眉一眼望向了朱焘。朱焘倒是好像摸索出了她的心意,站起身朝着对潭之石,稽首笑道:“王公,我这有首好诗,正想借王公与诸位高雅之士,予以点评一翻,不知可否先献,以咨酒性!”

江东朱氏亦是王导极力拉拢,而又还未可得的对象。

见他出来,王导便抚掌笑道:“处仁既有好诗,还不快快献来,莫非要藏着,再次种在梅树之下不曾?”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

朱焘爱梅,曾于年幼之时得诗一首。吟哦往返,深觉这诗是自己所著之最佳,就想找个地方珍藏起来。藏遍了所有地方,梁上、床下、深柜之中,总觉还是不妥。最后看见院中老梅,伸枝而向天,像极了一支手掌,欲讨要他手中诗稿。大喜,便吩咐人将那首诗种在了梅树之下,再在上面铺得席毯,终日流连于其上。

“嘿嘿!”

朱焘晒然一笑,视笑声若未闻,昂身而出巾席,度步至潭边,对着那满潭秋水,大声咏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他的声音洪亮而锵锵,虽不是洛生咏,却自有一种洪钟大吕的气势。听得刘浓又是汗颜,又是感概:不愧是朱义阳,日后的西蛮校尉、益州刺史。东晋建国乃至王敦行反,大小战事数十场,场场几乎都有他。

声逐水面,恰逢风起而皱波,一圈一圈的荡了出去。满潭的世家子弟,皆为其诗、其势、其声所夺。

恒彝更是突然起身,叉腰询问:“可是义阳朱家儿郎乎?”

义阳朱氏与江东朱氏,虽隔两地,同宗而分支,但自汉以来便互有来往。朱焘自小便随父亲,避八王之乱而过长江,寄居于江东朱氏,是以恒彝会有此一问。

朱焘挺身答道:“正是!”

随后他似乎查察觉到自己有些太过了,一转眼,果然见得卫夫人长睫扑扇,眼光有些不善。赶紧团团一个作稽,尴尬的笑了笑,大声问道:“此诗若何?”

“妙哉!”

恒彝亦是风流人物,先为朱焘声夺,此时再一思诗,拍掌而赞。由他开了个头,满潭的人亦都摇头吟哦,赞声不绝。

王导与郗鉴细细品评之后,笑道:“此诗立意极佳,虽是冰雪满原,岂知乾坤暗藏,待得风起之时,便有万里芳香。嗯,郗公,可评几品?”

郗鉴道:“若论言句,可为二品,若论意韵,当得一品。”

王导亦点头称是。

朱焘哈哈大笑,再迈一步,木屐几欲涉水,临风笑道:“王公、郗公,可知此诗乃何人所作?”

王导奇道:“哦,难道不是处仁偶得?”

朱焘缓缓摇头,就着满场惊疑的眼光,走到卫氏子弟面前,把那个正按膝凝眉的小郎君扶起,牵手而出。待行至水潭之前,他自己却转身入了案内,把盏而痛饮。眉间神色,颇有洋洋自得矣。

难道,是他?这般一个小孩儿,竟能做得此诗?

静!随后哗然,无人敢信!

当此嗡蚁声响,刘浓反而不再窘迫,俏然立于秋潭之侧,一任秋风撩袍,一任眼光如刀。小青冠,月色袍;碧水幽深若湖,小小郎君的眼窝亦同,深不可测。腰间那枚兰玉,随袍而舞;玉,生烟而辉,就着这山水,谪落凡尘。

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此乃神清之仙尔,我等形秽矣!”

听得此语,卫夫人嘴角总算浅露几分笑意。而王导与郗鉴面色亦各有不同,那青袍小郎君则双眼如炽、精光闪烁。

郗鉴再道:“茂弘可知,那崖上飞翅之人是谁?”

王导笑道:“便是此子!”

“谬矣,荒谬之极矣!”

便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穿水而出,从那深柳之中走出一个人,挥着白毛麈来到众人视野之中。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