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关于美钰(1 / 2)
宗元十九年,天禹与遥国联姻,桓璟帝将膝下已成年的二皇子殿下远嫁,皇家联姻的排场往往极大,不论陪嫁人数,光嫁妆就排出千里的距离。
可表面再华丽,也掩不住这场政治交易内的虚伪糜烂,有人注定只是被牺牲的。
作为这场联姻中的主角,萧浅钰此时身穿精美华丽的嫁服,面上红妆点缀,美艳不可方物。可妆容下的脸,却未展现出一丝待嫁的喜悦,反而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荒凉。
陪嫁的侍人是从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着的,因此了解许多内幕。此时见男子这副模样,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故劝道:“殿下,您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哭有何用?”萧浅钰惨淡地扯了扯嘴角,嗓音暗哑。
“哭…哭出来心里能好受点。”侍人说着说着自己哽咽了起来,为自家主子感到难过。
“你哭吧,本殿无碍。”萧浅钰挑开帘子看了眼外面,眼神淡漠,仿佛外面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侍人顿时哭得更起劲了。
遥国路途遥远,联姻的车队起码要在路上走三个月。
这期间,萧浅钰突然腹痛难忍,他才发现自己腹内已暗结珠胎,只是这孩子……明显是保不住了。
将孩子流掉后,他昏睡了几日。昏睡的过程中,他嘴里总喃喃念着“圣卿”两字,闭着眼都有泪水从眼角泻出,枕头湿了一个又一个。
醒来时,侍人跟他说他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哭,他还不怎么信。拿起镜子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他才信了。
车队抵达遥国的时候,季节已入深秋,遥国的国君楚寒恰好外出狩猎,一个月后才归来。
那时,萧浅钰已经休养得当。
侍寝当晚,他以害羞为由,祈求楚寒用布条蒙住眼睛临幸他,已有四十年纪的楚寒沉迷于他的美色,不忍他伤心,便听了他的话。
如此,萧浅钰才蒙混过关,未让楚寒发现他已非处子的事实。
不久,他就怀了身孕,诞下皇女楚轩。过两年,他又诞下一位皇女,取名楚吟。
楚寒十分喜爱这位异国皇子,见他接连为自己诞下两位皇女,便欲立他为皇贵君。
皇贵君在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凤后一人,是所有后宫的贵人们追逐的位置,如今见帝王要将此位给一个外族的皇子,他们哪里能甘心。
翌日,朝堂上,朝臣纷纷上奏要求楚寒收回这份还未正式拟定的圣意。
楚寒向来怕事,为此她不仅放弃了这个想法,还开始冷落萧浅钰。
“不好了,不好了,主子,两位小皇女刚才不知误食了什么,突然腹痛不止。”这天,萧浅钰正坐在书房里看书,外面忽然传来侍人焦急的唤声,他一听内容,吓得手里的书立时掉到地上。
经御医诊断,萧浅钰才知两个孩子误食了一种有毒的果子,才导致食物中毒。
见两个孩子疼得满床打滚,他心疼得浑身发颤,只恨不能代替两个孩子承受这份痛苦。
所幸治疗及时,两个孩子的中毒症状才得以缓解。
萧浅钰不相信自己这两个孩子会无缘无故地去吃不知名的毒果子,于是,他挑楚轩问了下,才知她刚才带着楚吟去御花园玩耍,结果碰上太女等人。见太女正啃着一个果子,那果子看起来十分有食欲,她跟楚吟眼馋,便主动上前询问。太女很大方地指了方向,她跟楚吟顺利找到结着那果子的树,便采了几个吃。结果才吃完不久,两人就腹痛难忍。
萧浅钰又找来御医一问,才知太女吃的那白色果子确实是无毒的,但太女引导楚轩和楚吟找到的那棵树上结的果子却是有毒的。两种果子外形十分相似,但效用却大相径庭,看太女没中毒,楚轩和楚吟却中毒就知道。
听完这些,萧浅钰便是用脚趾都能猜到是太女耍心计故意陷害他两个孩子,而太女年纪不过十岁,心思如此歹毒定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授意。
但想通这点的萧浅钰并没有马上跟帝王告状,毕竟他现在正受冷落,身后也没有可靠的势力。就算真的告了状,他也不一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如今他能做的,便是想尽办法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并重拾帝王的宠爱,以稳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
他本就在皇家的后宫养成,对后宫勾心斗角的戏码早已耳濡目染。
如今从旁观者变为局中人,他多少感叹好笑。可为了生存,更为了维护自己膝下的骨肉,他不得不尽快适应。
之后几年里,凤后离奇病死,太女被废,朝中的大臣遭遇一次大换血,而那些被贬或罢黜的大臣皆是当年反对过萧浅钰上位的人。
毫无疑问,以上这些事情都是萧浅钰的手笔。
他本人已从冷宫闲人晋升为皇贵君,只是这次,朝中无人再敢提出反对,后宫曾经不将他放在眼里的贵人们如今见了他都不得不恭敬地低头行礼,他膝下聪慧过人的小皇女楚吟已被帝王内定为储君。
这些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作为后宫一员,甚至还是外族皇子,竟得帝王授权接触起朝政之事。
遥国的帝王短寿历史上已有许多例子,当今圣上楚寒即使平时注重养生锻炼,似乎也无法跨过这道魔障。
自从年过四十,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所以处理政务力不从心时,她都会传唤萧浅钰代她处理。
刚开始她也不大放心,时常派人在暗中监督。时间一长,见萧浅钰确实安分靠谱,处理起政务来也是井井有条,丝毫不逊色于她这个帝王,于是她渐渐放下戒心,对萧浅钰持完全信任的态度。
这天,萧浅钰被楚寒传唤到御书房的时候觉得气氛不对,见帝王面色凝重,他主动询道:“陛下,您这是在为何事烦忧?可否告知一二,南欢好为您分忧。”
“你过来。”楚寒对他招招手,面上有了宠溺的笑意。
萧浅钰抿嘴一笑,就走了过去,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帝王手里,声音软道:“快说。”
楚寒执起他的手,分外珍惜地在他手背上亲了下,才道:“遥国百年前为得天禹庇护,曾与天禹签订条款,自愿每二十年送一位未成年的皇女去天禹坐质子,待到成年才可回归本国。”
萧浅钰立时听明白,面色也变得凝重,“陛下的意思是,下个新年便是新的一轮二十年的起始是么?”
“嗯。”楚寒点头。
“陛下心里是不是已定好此次质子的人选?”
楚寒再次点头,“经深思熟虑,朕决定让我们的轩儿作为此次的质子前往天禹。”
萧浅钰惊得立时抽回手,面色微僵。
“南欢,你也明白,朕如今膝下未成年的皇女并不多。而且,去天禹当质子难免有风险,你是天禹的皇子,朕就想着天禹的皇室看在你的面上应该会对你的骨肉多担待些。”楚寒不恼,耐心地对男子解释道。
“吟儿是皇储,排除,所以陛下才选了轩儿,是么?”萧浅钰的面色微微缓和。
“其实还有一点原因。”楚寒不置可否,继续道:“轩儿过于单纯,朕希望她在异国他乡能得到历练。”
“是南欢教女无方。”萧浅钰小闷气地说道。
“这怎么能怪你。说起来,膝下一众皇女里,轩儿其实最像年幼时的朕。”
萧浅钰沉默片刻,才故作消气的模样。
他突然站起身,后退几步,对着楚寒下跪,行了一大礼。
“南欢,你这是做什么?”楚寒见他行为,错愕道。
“陛下,南欢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答应。”萧浅钰抬起眸,眸中已有水光,在帝王眼中尽是楚楚可怜。
“有什么请求你直说,何必行这么大的礼?”楚寒疼惜他,连忙上前将他搀起。
“此次进贡,南欢想随行,陛下可答应?”
楚寒一愣,盯着他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陛下不信南欢?”萧浅钰立时猜到她在想什么,受伤道。
“仔细一想,你嫁过来已有十年,是该回去看看了。”楚寒回避着他的目光,也回避着他的问话。
“轩儿毕竟是我的骨肉,不亲自去一趟,我不放心。”
楚寒又看了他良久,才道:“朕准了,此次去天禹,你就当回家省亲吧。”
萧浅钰惊喜,连忙感激涕零地对楚寒行礼,“多谢陛下!”
一个月后,萧浅钰坐上了去天禹的马车,这是他远嫁异国十多年来第一次回母国,内心说不忐忑是假的。
“父君,你怎么看起来并不开心?”楚轩与他同坐一辆马车,见他愁云满面,忍不住好奇地问。尚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她并不知自己将来会面临什么,此次出行,她只当父君带她出来游玩而已。
萧浅钰掩下心事,对着年幼的孩子勉强地笑了下,“为父哪有不开心,你别多想。”
楚轩信了,马车的连夜颠簸令她感到疲惫,萧浅钰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拍拍她的背,温声哄道:“觉得困的话就睡一会。”
楚轩乖巧地点点脑袋,眼睛欲闭非闭,似乎还不是很困。她看了眼自家父君俊美的侧脸,嗓音软糯道:“父君,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天禹是什么模样的?”
“好啊。”萧浅钰被这个问题勾起了许多回忆,开始向孩子娓娓道来他所知的天禹的风土人情。
遥国的车队抵达帝都那天,萧浅钰本以为即将坐上新帝宝座的那人会亲自来城门口迎接他,但他想错了。
听着外面此次出使天禹的钦差大人葛沁的言语,他才察觉外面与之交谈的人正是他那位九皇妹,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这孩子果真与他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了。
十多年前,他还未出嫁时,这孩子分明才长到他腰部的高度,性子懦弱,与人说话时声音永远都小小的,看着就令人怜惜。可这一晃多年过去,这孩子竟已出落成一个夺目之人,言谈间胸有成竹,颇为大气。
他偷偷放下一角帘子,因为刚才所窥见的情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回天禹此行,他怀揣着许多私心。
对那个女子,他其实仍有爱,但时过境迁,许多事情都已成定局。若强行扭转,只会给他以及他的孩子带来更多的灾难,所以他必须摒除这份感情,做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选择。
回遥国之际,他站在帝都的城门口遥遥回望皇宫的方向,心情竟然异常的平静。
天禹皇室内部的权贵们因他的参与已经历一次巨大的变更,但他清楚,这场争斗远没有结束。不过,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主子,我们走吧。”侍人给他披了件大氅,以防他着凉。
萧浅钰点点头,临上马车,他侧头再度深深地看了眼远处的皇城,眼中不无留恋。
这段时间,遥国的国君楚寒身体又差了许多。等萧浅钰回来的时候,她直接宣旨将年仅九岁的楚吟册封为太女,本想顺势将萧浅钰册封为凤后,萧浅钰却拒绝了。
“陛下已赐给南欢莫大的荣宠,但任何东西过满则溢,南欢想给自己留有余地。”这是萧浅钰的理由。对他而言,这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现在本就是后宫地位最高的人,册封为凤后只是多个繁琐的仪式罢了。
“既然你坚持,朕不勉强你。”楚寒有些失落。古往今来,只有被册封为凤后的男子才有资格与帝王同墓而葬,她想给他这个地位,自然是希望百年之后亦能与他同墓而眠。却不想,他竟不要。
“陛下想着百年后的事情,还不如珍惜当下。”萧浅钰何尝看不透她的心事。
楚寒释然一笑,“你说得对,是朕想远了。”
这就是她器重这个男子的原因,后宫贵人无数,但能一眼看懂她心事的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
此事算揭过。
在病重卧榻之前,楚寒果真如萧浅钰建议,极尽所能地宠着他。
萧浅钰对她虽无爱情,却也满怀感激。
楚寒驾崩那天白天,他与楚寒一起用膳。其间,楚寒只喝下一些简单的汤水,几乎只看着萧浅钰吃。
这种情况下,萧浅钰哪里吃得下,眼泪在眼眶内打滚,最终滴落成灾。
“别哭了,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怎么哭起来……像个孩子?”楚寒吃力地抬手,轻抚着他的发鬓,宽慰道。
“陛下能否再陪南欢一段时间,别这么早离开……”萧浅钰跪到楚寒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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