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6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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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微诧,一扫手中书名,半带笑地问道:“宝兄弟……也看过此书?”

宝玉嚷完那句话就有些讪讪的,他本是背着黛玉丢的书,如今书又出现在这里,且看那书脊上的痕迹,只怕就是自己当初丢的那套……不由在心底默抽自己嘴快,听得宝钗问话,也没了气势,道:“这等书有甚看事,宝姐姐快放一边去罢。”

宝钗失笑,“此书本是我等女儿家闺阁里的诵读之物,宝兄弟倒也读过?”

宝玉见宝钗只管拿着书不放,心知此事是抹不过去,想想气又壮了:黛玉虽说什么“有容乃大”,什么“反面教材”的,但小爷他不高兴看到的东西凭什么不能丢,凭什么他丢了书就是“掩耳盗铃”了?……想到此,宝玉一撇头,硬声道:“亏得此书还是女孩子必读之物……真不知竟是这等教人自轻自贱之说,居然还以《女四书》为名,真真糟蹋了‘四书’这个名儿……”

宝钗素日虽也听闻宝玉与女孩儿身上有些痴病,到底不曾真正见识过。这会子猛不丁听宝玉这般说法,一时惊得不知如何开言,且又碍着宝玉的身份,不好与他认真分辩……

二“宝”都在这一角里流连不返,余下的探春、李纨并秦钟自也聚了过来,听得宝玉这般说时,探春不由笑驳道:“二哥哥可是又痴了。此书教导我们女儿家修身持家、知礼守节之要义,正与你们男儿读的《四书》有异曲同工之效。有何当不得这个名的?你平日不也怨那等痴昧愚顽的无知仆妇们不知礼数么,可不就是她们不明此书道理的原故。”

宝玉素来最厌恶那等女子为贱的说法,偏这些书居然还是女子自己写的,那厌恶就更上了一层楼,“明理么?只怕这样的理不明也罢。生而为女孩儿,就如那花朵一般,本就是极清贵的存在,自当好好教养,方不负这天地灵气之所钟,如何就成了‘卑弱第一’?哼!且此文开篇所引据者,不过是‘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且不说这‘古者’有何凭考?只这等将初生之婴孩弃于床下之举,就岂是亲生父母之所为?真真是有失人伦,其心可诛,当天地共厌之才是……”

“这不过是一喻而已……”

“什么一喻,她怎地不说远古之始,乃是女娲娘娘造的人,难道娲皇也是卑弱的了?……若女子卑弱,世人仅以男子为重,如何《孝经》里还要‘父母’并列,而不只单单孝敬父亲?莫非作了母亲就不是女子了么?”

“宝兄弟快别胡说了……”宝钗听得宝玉越说越偏激,忙不迭插口劝道,又对探春道:“探丫头也别说了,这人已入了魔,可不能再激了。”想想复自嘲道:“可不是我的不是么,好好的,看什么书呢,哎……到底‘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宝玉嘴上正说得痛快,那里就刹得住,“薛姐姐此言差矣,需知‘女子无才便是德’前面还有一句乃是‘丈夫有德便是才’。只是如今世上有德的男子太少,只好逼得女子无才罢了……要知你等方才奉为圣贤的著《女诫》的曹大家、作《内训》的徐皇后,可都是有名的博学之人,曹大家还写过《东征赋》,仁孝皇后也另著过《劝善书》一部,你等又为何不学了呢?”

他一时说得性起,连对宝钗的称呼也随了黛玉,唤作了“薛姐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宝钗的目光不由就往黛玉身上一转,却见她正一手托了腮,侧首含笑睇着宝玉,宝钗心下就是一跳。

黛玉最是敏感,她本就一边听着宝玉“大放厥词”,一边暗自观察着众人面上的反应,宝钗这一眼少不得也落在了她的眼里,只是她现下心情十分欣然,却是未将宝钗的小动作放在心里。——宝玉这个学生这么成功,黛玉这位老师不能不骄傲……宝玉此番言论,足见她平日里对宝玉的潜移默化十分成功,他终于学会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地阐述出来了,还学会用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法子了……如今瞧着,这宝玉再不是那个只会动不动任性发脾气,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小破孩了……嗯,妇女解放运动,算不算由他开始?……都说他是反封建的斗士,想来说得正是他这种身为男子,却一力以“为女子谋福利”的态度罢,嗯嗯,很先进,很超前……额,袭人……哎,罢罢,虽然他有说一套、做一套的嫌疑,好歹他总算有这个觉悟……

“……这女孩子读的书,只应捡那等清新淡雅的诗词,或是别致有趣的文章来看看就是……总以移情养性、陶怡情操为要……”

宝玉说遍众人无敌手,扬扬洒洒正是得意之时,忽听黛玉轻声笑道:

“如此说来,这书你丢得十分有理了?”

宝玉一噎,顿时想起上回他明着欲丢书时黛玉驳斥他的话来,不由就有些喏喏的了。

“你我才多大,能看了多少书去?就好这般说嘴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呢。……姐姐们不是说不过你,不过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闺训不与你计较罢了。你倒好,没轻没重的……没得让钟哥儿笑话。”

黛玉轻轻软软两句话将前情一笔带过,又一瞥秦钟,那厮自打被宝玉介绍过后,就安静地如同壁画一般,宝玉先还记着他,方才一激动,可不就将他忘了,如今听黛玉提起,宝玉回身望向秦钟,见他含笑望着自己不语,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不由也自呵呵笑了两声,向秦钟道:“……倒让你见笑了……”

“你也知道让人见笑了?”

“林妹妹,你……”

……

宝钗眼见着黛玉只得两三句话就将宝玉降伏住了,心下不是不惊讶的。想起母亲说的,自己待选一事还需贾府鼎力相助,母亲并自己少不得还要多多在贾府众人身上下些人情功夫,尤其是宝玉。只是瞧这般模样,宝玉竟是听黛玉的多些。也难怪姨妈说起这位林姑娘来就十分不喜,谁家当娘的会喜欢儿子听旁人的话多过自己的话的。自己今日本还欲借着谈书之际拉拢一下这位林妹妹,看来还是罢了,免得真招到姨妈面前,反让姨妈不快……想到此,宝钗也不再多与黛玉说什么,只含笑在一旁听着众人顽笑,间或捧上两句应景也就罢了。

不一刻贾母房里果然传饭了,听说宝钗在此,也命人留饭,宝钗推辞不过,又听说已派人往家里禀过母亲了,少不得也只好随了姐妹们一并往贾母堂前去了……

黛玉因着宝钗来了回内书房居然没挑出什么错处来,对这书房倒也信心大增。于是就去贾母跟前求了,要接了湘云过府来赏雪并“显宝”书房——要知湘云于价值观上可是同宝钗有得一比,同是正宗闺秀淑女,这书房既能过了宝钗的关,想来湘云也会喜欢的,倒是正好拉拢下与她的感情。

且黛玉还有另一层意思在里面:打她进贾府,转眼已近三年了,依她原来的记忆与理解,来年年末,父亲的坏消息……就要有个结果了,在这之前……她可耐不住就这样呆呆地等到事发,说不得总要在事前就弄个明白、寻些预兆出来,瞧瞧这命运到底被自己摆弄成了什么模样。是以现下,黛玉就打算逐渐将几件布好了引子的事全都给做实了……清清楚楚地瞧一瞧自己这多少年的积累,到底做不做得成这翻云覆雨手……湘云这一宗于黛玉看来,却是最简明,虽说原觉着湘云看似要与宝钗性情相投些,但这人情两字,左右不过是人心换人心,这憨姑娘是喜是怒,一目了然,到底自己与宝钗,她将谁更放在心里,就先尽着试试看罢……反正,再不能让她被那丫头给掂记去了。

有湘云的地方,连声音也是五彩的。只是今个儿这“彩虹”出现在了阴霾的日子里,颜色有些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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