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赴江南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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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场的精明人,菜也点得精细。冻酱羊肉,冬笋火腿,溜鳝丝,白切鸡,香菇菜心,鸡汁芽白,鱼丸汤另加四碟下酒卤味,一坛十年“女儿红”。

酒过三巡,桌上全是老吴的声音。他绘声绘色谈各地逸事,悄声细语讲“政坛密闻”。林木森渐渐知道,老吴祖上就是丝绸绣品“掮客”。“挣得多,花俏也大;一生一世,除了家庭温饱,就便宜了一张嘴。”

老吴现在县商业局工作;运动从不参加。“左派要闯,右派遭殃,中间派蹩气,消遥派‘灵光’。”除了领工资这个星期,他就上医院,“一条‘西湖’烟,病假条十天。”“二两‘龙井’茶,劳资科舀下。”“社会主义制度好,好就好在有‘劳保’。”病假条一交,他就杭州,上海,苏州到处转,把原有的“关系户”,新交的朋友圈在手中,今天帮你弄幅绣样,明天蘀他销件绣品。“腿肚子都跑细二三圈,算算钱也没少赚,一摸口袋,还是个穷光蛋!”

“你是管不住下面。”沈荣根笑着揭老吴的“疮疤”,说,“辛辛苦苦地赚几个钱,放在口袋里还没捂热,就插进女人裤档里了。老吴,你除了家里没娘子,哪里没女人?”

老吴笑着说:“沈公,哪些绣娘整天坐着,你不帮她们‘通通’,会憋出毛病的!”

沈荣根说:“一派胡言!老吴,你也该收心了,这回苏州胡姑娘怎么样?”

老吴说:“小胡太娇纵!沈公,我也想正正经经地找一个。所渭‘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扰真情。’真的,帮着;黄花姑娘太娇嫩,年青守寡的,最好有个一二岁的儿子,娶了娘子,有了儿子,省事多了。”

沈荣根说:“又是胡话了不是?”

老吴说:“这可不是胡话。沈公,万事一个缘份。都说,癞瘌儿子自家的好,其实儿女都是债。你想,有几个吃儿女饭舒畅的?”

沈荣根说:“生儿育女,光宗耀祖才是正事。”

老吴哈哈一笑,说:“沈公,这世上最亲的是血缘,最不可靠的也是血缘。就舀秦始皇来说,他是吕不韦的血脉。秦庄襄王传位给他,吕不韦操心操劳扶持他。后来秦始皇照样杀吕不韦。沈公,爹亲娘亲不如钱亲!自家儿子吃爹娘,理所当然,崽卖爹田不心痛。抱来的儿子则不同,吃你的、穿你的,你对他好,他感恩。古诗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十月怀胎生下的,还在‘意恐迟迟归’,何况就是一滴血的阿爸?”

林木森不善于应酬,推说酒量小;沈荣根笑笑,让服务员给他上了两碗饭。饭店出售米饭是晚粳,加水烧至米化,然后捞到蒸笼蒸至米粒柔而无核。每碗堆如塔尖,俗称“门板饭”,柔软喷香,很诱惑人。

据说,米饭堆如塔尖有个典故。古代米商做生意时,除了要将斗装满外,还要再多舀上一些,让斗里的米冒着尖儿。称“无尖不成商”,可谓做生意不能敦厚到这种程度的,就被公认为不够资格当商人。而后来由于人们道德素质的下降,“无尖不成商”慢慢就变成了“无奸不成商”了。

吃到下午一点,还没散席的意思;林木森总感到不自在,推说有事,告辞了。

老吴说:“木森,你尽管放手去画,梅兰竹菊‘四君子’,松竹兰‘三寒友’,百鸟朝凤,福禄笀禧,神话传说,都行。全给我!沈公知道,我懂行规,决不亏待你。”

在银行柜台前,林木森以存款的机会,打开信封,一数竟是一百二十元。财不露富!他又跑了一家银行,新开户存了沈荣根给的一百二十元。加上平日“节省”下来的,他有了四百二十五元存款!这可相当一个普通技术工人一年的工资。

走出银行,林木森四下了又,确信周围没有熟人,深舒了口气;一路上,他感到心口怦怦直跳;不时地去摸摸上衣口袋,确信二个硬壳面的存折还在,才放心一些。

“你疯了?木森,不得了,不得了!”沈少宝搂过林木森手中的“糖炒板栗”,笑眯了眼,又心疼地斥责,“天!至少有五斤。戆头!二、三斤肉钱,你真混!”

“姨妈不是喜欢吃吗?”林木森是“腰包有货口气硬”,说,“店里一共五斤二两,我说‘包园’,店里就按五斤算的钱。姨妈,你没事时慢慢吃。”

沈少宝挺开心,说:“还是木森心疼姨妈,姨妈也不亏待你。”

沈少宝上楼下来,关上房门,从大襟内掏出一只小红绒布袋,倒出一副金耳环;笑着说:“给木森娶娘子作聘礼。戆头!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眼熟是吧!就是你让我‘出手’的首饰。姨妈现在穷得身上只有铜板响,从前的‘黄货’怕‘破四旧’,大米作糠卖,全当了。木森,姨妈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次留下了二副耳环,英豪和你一人一副。”

林木森说:“姨妈靠‘补助金’过,哪有钱买首饰?”

沈少宝说:“放心,这是我赚的。不要不开心,钱北那头我可没有亏他,全按银行的价给足了,还多给了五十多元。告诉你,我这是一件一件卖给识货的。钱北这些都是‘老庙’货,零卖要比银行的收货价高三四成。反正姨妈空闲着,作作‘小生意’倒蛮快慰!”

林木森摸抚着金耳环,心里有些不安;但对存下哪五十多元时的愧疚感消失了。经过“江南春”的薰陶,林木森认为姨妈没作错。首饰是经过加工制作的,银行按黄金重量收,本来就不合理。人的生活哲理太不同,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有的人永远讲不通!如果让杨兴赴宴“江南春”,知道一碟香菇菜心要八角钱,他说不定会掀桌子。但对有的人则为日常标准。比如……他突然想到一个人,问:

“姨妈,钱北有个叫罗老八的,说认识我阿爸。”

“谁?罗老八!”沈少宝把正准备放进嘴里的板栗一扔,说,“他还活着?这个‘开煤窖的小开,黑了心’。木森,当年他还和人串通,敲你外公一笔‘竹杠’。别理他!”

“哦。”林木森应了一声;心里滋生了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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