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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此次先皇龙奴宾天,新皇登基,朝堂之中人事变化之大远非你能想象。而我这位妻兄……!总之,十一郎好自为之吧!”说这话时,郭暧的声音在崔破的耳中听来竟是飘飘的有些发虚。
“哦!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本是定规如此,况且新皇锐意英发,与先皇施政想法自然是大相径庭,人事上变动大些,这倒也不足为奇,驸马爷何出此言?”心有所感的崔破续又问道。
哈哈又是一笑,郭暧拍了拍崔破的肩膀,绕了几个弯儿,二人相跟着走进素不轻用的书房,吩咐下人奉上香茗后,驸马爷方才开言说道:“国朝自玄宗天宝时候乃一大变数所在,历安史之乱,我大唐由盛而衰,百年积弊一朝尽现。其中种种流弊可谓是源来有自,断非一朝一夕可解之。然则,我这位妻兄求治心切,此番承继大统,那里还肯有半分忍耐,治大国如烹小鲜,当此之时,根基未牢而一味强硬必然激起大变,委实让人担心;再则,我这妻兄心性坚毅、大圣忘情,更兼乾纲独断,比之肃、代两朝天子更多了几分杀伐果绝之气,臣下自处本是不易,而十一郎行事偏又不拘成法,素喜率意而为,我知你自是一片拳拳报国之心,但如此形势,若是君臣相得固然是好,若是……只怕祸患只在不测之间”说道这里,他已是悠悠一声长叹,复又拍了拍崔破臂膀道:“总之,十一郎该小心从事才是了”
听这位终日笑意晏晏、绝口不提政事的妻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崔破倒是并不吃惊,他原知这位壮志难酬的驸马爷本是胸中自有丘壑之辈,尤其是自“打金枝”之事过后,更是历练的极为精熟。身处长安,更兼他这样一个终生不能任职事官的身份,反使他更易获悉各方消息,今日他既然郑而重之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自然非是无的放失之语。
想到这里,崔破心下也是烦忧,郭暧口中所言“心性坚毅、大圣忘情、乾纲独断”若是换了一个角度来理解恐怕就是“心辣无情、刚愎自用”之意了,这倒是与史书所载之德宗全然吻合,与这样一位君王相处,更想要作出中兴的宏伟大业,其间的艰难也就可想而知。只怕是一个不小心,自己就难免是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连坐之下,家人恐怕也是难以幸免。想到这里,崔破心下实是百味杂呈。
“后日便是新皇登基的第一次大朝会之期,十一郎虽是假期未至,但明日还是往工部办理了交割事宜才好,莫要误了后日朝会,总之,自即日始,这‘立身谨慎’四字,还望十一郎时刻勿忘!”见崔破沉默无言,郭暧又细心叮嘱了一句道。
“谨受教了”崔破起身正容答道,他自然知道这位“立身谨慎,言行恣肆”的驸马爷今日能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是殊为不易,若非对自己极为关切,断然不会如此。不免心下后悔当初至晋州赴任、以至出使吐蕃时没能来好好的请教这位大智若愚的妻叔一番,如此也不至于想当然的肆意而为,徒使现在的自己如此被动,新皇尚未登基便对自己起了疑忌之心。
不过,若非出使吐蕃回程时吃座师杨炎“不赏之功”的惊吓,更有在族伯宅中书房的那一番遭遇,怀着火炭儿一般的心思要匡扶社稷的自己真能听得进这话吗?一想到这个答案,崔破微微摇头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前世之时,他只不过是一个最为普通的年青学子,做人失败到要去“自我处理”;来到后世也不过在偏远小州呆了短短数年时间,却陡然之间入了这天下间最为复杂的官场,更是要运用全然不熟悉的权谋之术去完成一个如此宏大的理想,这于他实在是太艰难了些,这情形就譬如一个年仅十来岁的孩子舞起一柄数十上百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要去攻城破关一般,虽其志可嘉,然则稍有不虞换回的即是被重刀压死的结局,反而徒惹笑柄罢了。纵使预知历史的走向使他在这个特定的时代有了成为“先知、领路人”的可能,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除了极其微少的“先知”们能迸发出耀眼的光辉以外,更多留下的全是令人扼腕叹息的淋漓鲜血。“先知”们怀着满腔的怜悯要去拯救他们眼中迷途的羔羊,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肆意的对“疯子”的嘲笑和漫骂,他们会躺在精致的行刑台上,在羔羊们响彻寰宇的欢呼声中,睁开一双无辜而迷茫的眼眸华丽的死去。在数十年、甚或是数百年后的会有人重新去发现他们,而后留下这样的声声叹息:“他超越了自己的时代,所以他死亡;他超越了自己的时代,所以他伟大!”而这满是讽刺意味的叹息将是先知们最好的注脚和墓志铭。成为先知的可能与实现先知的事业之间的距离就象靠炼丹要整出火药一般,总需要一百次,一千次的爆炸才能整出这个改变了历史进程的伟大发明。然而,人们在赞颂这个它的伟大的时候,又有几人能透过这淡淡的硝烟去怀想那些被爆炸的鼎炉轰击的残缺不全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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