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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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破实在是难以下咽,本待取出自己囊中干粮与那妇人共食,却怕与她面上不好看,也只能作罢,出于礼貌,一著一著往嘴中挑食。

他这边固然是食不下咽,那妇人也是无心吃食,就着那油灯的点点光辉,看着眼前的崔破,想到以前每日晚间,都是自己的儿子坐在那里陪自己吃饭,再想到此时他却在那大牢中受苦,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担忧与思念,啜泣出声。

崔破见此,心中大惊,就势放下手中的大碗,询问道:“老人家,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便请说出来,我今日既然投宿于此,也是缘分,若是能帮,自然会帮忙;若是不能,老人家说出来后,心中也松爽些。”

“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儿,如今被抓到了县中的大牢,也不知道现在受的什么样的苦?这个时候还有饭吃没有?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待他爹爹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呀!。”妇人许是压抑的久了,此时有个外人听她诉说,那里按的住,说了出来,哭声也愈发的大了,在这静夜听来,分外凄惨。

崔破听到这哭声,心下也是凄凉,略等了片刻,等那妇人情绪稍稍缓解后,方才接话问到:“县中为何要抓他?这等时候,老伯又是去了那里?”

“因着那汾州城中杨大户家被人所盗,官兵追贼到此,没了踪影,后来也是遍搜不着,就将村中的所有的丁男、中男都抓了去,要找出这贼人来,可怜我那孩儿正在家中劈柴,也被他们抓了去,如今都已经三天了,那杨大户放话若是三天后还找不出凶手,就将他们一并发到幽州戌边;我们家是本府兵户,孩子他爹在外当兵,他如今已经五十六了,眼看再过个三四年也就放归了,若是回到家中,见不到这独苗,那可怎么是好哇!”说到此处,那妇人又是忍不住的大放悲声。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果然如此,崔破心下暗道,可叹仅仅百年光阴,当年太宗仗以平定天下的“府兵制‘竟然就已经流弊至此,朝廷以此心怀怨恨之兵,征战沙场,安得不败!再看这些兵士的家人,一贫若此,那军队的士气、军纪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样看来,自安史乱起,朝廷的军队便屡战屡败,也实在是不足为怪。

崔破心下一时浮想联翩,待得那妇人的抽噎之声将他惊醒,才自失的一笑:“自己只是一个蚂蚁般的人物,这样的大事,那里就是自己能够操心改变的!”

“府兵之家不是不用交纳租、庸、调等税赋的吗?老人家为何竟至于连盐都不食用?再者那杨大户又不是官家,为什么就可以说出那样的狠话?”崔破心下疑惑问出声来。

他却不知这番话却勾起了这老妇沉睡多年的记忆,当年的她正值芳龄,也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当时求亲的人那么多,前村的铁牛、后村的山子,谁见了自己不都是四边围着献那殷勤小意儿,最终爹爹将自己许给了这杨村的三旺。还记得当日爹爹送自己出门时说的就是:“闺女,你也别怨爹,爹爹还会害你,那三旺家虽然远了些,也没有山子长的俊俏,但他家毕竟是府兵户,没有捐税,田也多;这太平天下的,又那里会有仗打?三旺这后生人也老实,你去了不会受苦的。”

随后的日子倒也不错,三旺对自己很好,家中不用象别人家那样交纳捐税,三旺又肯下力气去做,每年秋收之后还有余钱给自己扯几尺从远地来的绫、绸做衣裳;那时候的东西该多便宜呀!那红艳艳的胭脂一盒也只要九文钱,搽上了胭脂、穿起新衣,每次都让三旺看的傻了眼,就只是嘿嘿的傻笑,一走出门去,真真眼红死了村中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了。

美好的回忆暂时驱散了那妇人心中的愁苦,想到甜蜜处,她那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在刚刚听到她那凄惨哭泣的崔破看来,竟是那么的美丽,就连这幽暗的小土房中也倍添了许多的温馨之意。

只是那妇人的笑意是那么的短暂,那一缕阳光刚刚绽放,紧随而来的便是让人通彻心肺的冰刀霜剑,“可惜好日子总是那么的短暂,刚刚有了小宝不久,先是听说北边有个姓安的大胖子反了,随后不久,官府就开始征兵、小宝他爹也只能放下农具,抗起刀枪;最开始的日子偶尔还能回来一趟,后来竟是数年不归。只能自己一人艰难的把小宝抚养长大,这日子也更加的艰难,各种州里的、县上的杂税也越来越多。胭脂没了,新衣没了,家中的家什也渐渐的都没了,现在眼看着儿子也没了,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呀!可怜我一片虔诚,天天拜佛,只是佛祖菩萨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救救我的儿子呢?”妇人的回忆最终以一个难解的疑问和一片灰暗做为终结。又沉默了许久,妇人才回过神来,想起了那客人问到自己的问题。

“你说的那都是开元、天宝之前的事了!那杨大户虽然不是官,可是他却有一个哥哥在京中做着老大的一个官儿,便是州官儿都不敢得罪他,更何况本县的县官儿,要说起来这官儿也算不错,我听他七爷爷说,本来那杨大户家是要让大刑的,都被他挡了回来,可是这官儿太小,到底是挡不住这三天的期限,没有了小宝,我这老婆子可怎么活呀?”妇人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

这凄惨的哭声伴随着崔破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直到天将明时,那妇人的哭声才渐收渐歇,慢慢睡去。天明未久,崔破轻轻起身,不忍惊动那在梦中方得片刻安宁的妇人,自囊中取出一些钱来置于桌上,出门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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