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机会眷顾有准备之人(1 / 2)
熟料间切火腿肉的袁不强名字是他自己后改的,他的原名叫袁强。
休息时,大家坐着扯闲篇。人和人乍接触,往往先说名字,后说年纪。江宏晟说了自己的年龄,大家都说不像。
“说不像,是大还是小呢?”江宏晟问大家。
“我看有些大,像是三十几了。”明档的一个杂工说。
“才不对呢,宏晟哥也就二十五六岁,也许还要小呢。”这几日里过来凑热闹的娇娇在一边插嘴。
“怎么回事?对一个标的,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宏晟又说。
“对呀,判断总会有误差的,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场合,甚至随着你看人时的心情,年龄都会不同。比如陈大厨吧,你冷眼看他,就像四五十岁了,但你接触一段后就会发现他不像了,也就三十岁左右,可他倔起来,摔盘子摔碗摔锅子。
又像个小孩子。”虾滑师傅说。他是店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快六十了,是火锅店的老一辈。
“我没有撒谎。不信你们就看我的身份。
证。我的年纪在这里,如假包换。”江宏晟从兜里掏出身份证来,递给大家。于是江宏晟的身份证在大家手里转了一圈。
“还真是,真的是他说的年纪。”大家说。“不过不对呀,你要是今年毕业,就不该是这个年纪。”
像在烹饪班似的,宏晟仍旧隐瞒了自己的学历,说道:“我前几年毕业,在外面逛荡了几年。”
“这小子,真有趣,像随时准备着谁来检查似的,整日价将身份证带在身上。”切肉的小田说道。
袁不强摆摆手,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很多人都随身携带身份证。”
小田说:“我不信。你也随身带着吗?”
袁不强:“当然了。”
小田:“我不信。除非你当场拿出来。”
“拿就拿。”说着,袁不强真的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身份证。
“喂,你小子。不对呀,这个人是袁强,不是袁不强!”小田将身份证拿到手后,马上就看出了问题。
“这个是我以前的名字。现在的名字是两年前改的。”袁不强说道。
真的像江宏晟预料的那样,袁不强有故事。袁不强只对江宏晟一个人讲了他的故事。
下午的二到四点,是旗舰店的休息时间,也是对面的一家咖啡厅客人最少的时候。他们面前一人一杯咖啡,相向而坐。
“你不简单,从我第一天上班时就猜到了。”江宏晟说。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你那天对徐姐说话时的有力有节,你的能力和你对问题的认识。”
“你看出了什么?”
“你不是普通打工的,你有背景。”
“什么背景啊?”
“不好说。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你来火锅店,不是为了糊口,为了一份工资、为了将来当一个切料或抓码工,而是有更大的目标。是为了考察,也许为了以后的管理,或是为了别的更高的目标。”
“你猜的有道理。”
“而且,那个目标是你终生的目标。”
“对。你猜对了。”袁不强,也是袁强说道。“我也来猜你吧。你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打工仔。你的目标远不是要给家里开个火锅店那么简单。”
“是。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就不隐瞒了。这个火锅连锁的董事长,就是我的姥姥。”江宏晟也开诚布公的说道。
“那个瞿董事长的外孙,将来的接班人,就是你?”
“是。”
两个人都不吭声了,各自呷着咖啡。
袁不强对江宏晟讲了他的故事。
“我原来不叫袁不强,真名是身份证上的袁强。
“改名是在去年。你看了我的身份证了。我今年四十七岁,是六七年生人。我出生的时候,不是讲究强还是不强的时候,那时讲究三忠于四无限。我的老爸是另类人,他生在南方,家里祖宗当过大官,他从小喜欢学习,梦想将来能当一个教书先生。他考上了师范,也毕了业。但因为不是劳动家庭的孩子,文革时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开除出教师队伍,安排在生产队食堂干活;我的妈妈是他改造时认识的农村妇女,一个大字不识,只会做饭照顾家。妈妈生了我们兄弟五个。我是老五。那阵的日子好苦啊。衣服是大人改成小孩的,哥哥穿小了给弟弟,轮到我时就变成了补丁摞补丁的百衲衣。妈妈生了我的四个哥哥时,爸爸毫无兴致起名字,觉得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是多余的,只是因为每个人都得有个名字,就按照阿拉伯数字一二三四冠上了。大哥叫袁一,二哥叫袁二,三哥叫袁三,四哥叫袁四。按照这个顺序,我就该叫袁五了。但那时爸爸突然改了主意,不想让我叫袁五。‘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注定要贫穷,这是铁板钉钉了,但总得给他们些希望吧!’
“妈妈不懂希望是什么,只是用布包着头,懵懂的看着爸爸,给厨房的大灶坑里填着苞米桔,默默计算着窝头的出锅时间。
“‘有了,就叫袁强。他是我们的小儿子,也是我们的希望。他长大了,一定要比他的四个哥哥强!’
“一切都可以人为。可以让你富,也可以让你穷,可以决定你的命运,也可以决定你是生还是死,但就一点决定不了,就是阻挡生命的成长。只要你有一条命,谁也无法限制你长大。我们兄弟五个一不留神就都长大了。哥哥们都还算不错。大哥上了大学,当了大夫,二哥和三哥念了中专,进了工厂成了技术骨干,四哥没念多少书,自己搞起了园林,现在也是个农场主了。只有我,唯一没按数字起名字的老五,老爸希望我强的老五,一事无成。我二十二岁时,还在家里闲逛,但我的命好,赶上了落实政策,老辈的家产给了我们,得到了一笔钱。
“爸妈把钱分成了七份,每个哥哥给了一份,剩下的三份给了我。他们说这三份有两份是他们的,现在给我创业,将来要我养老。
“现在看来,那笔钱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可是好大的一笔呀。足可以让一个贫困的家庭变富,也可以让一个有志气的人实现梦想。我那时虽一无所长,但喜欢看书。那阵子的书可真多,书店里,报摊上,甚至地摊上,我整日把自己圈在家里,看哪看哪。我最爱看的是励志之作。谁谁从小乞丐变成了富公子,谁谁聪明的把牙膏口处扩了一公分让老板发了财他也得到了千万的奖金,谁谁通过千辛万苦变成了科学家,谁谁又登上了世界富人排行榜。我被那些报导激荡得热血沸腾、踌躇满志,像个困兽一样揪着自己的头发满房间里转,今天想当这个,明天要做那个。最后,我选定了要进入商界,做买卖,而且做大买卖,做个民营企业家。让自己全国闻名,不,全世界闻名,一跺脚,地球都颤、都要抖三抖。考察了一段时间,我选择了烹饪。我认为在中国这是个最有活力的行当。你想啊,人活在世上,谁能离开吃饭哪。每个行业都有凋零的时候,都会有低谷------那阵子人们已经意识到了经济和所有领域发展的马鞍形------唯独餐饮不会。人要一日三餐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满足人一日三餐的行业还会不兴旺吗?
“于是我就开了一个饭店,起个名字叫《鹏程万里》,是个集南北之大成的熘炒店,你知道吧?”
“知道。那是我们这座城市里开得最早、最大也最有名气的饭店,我去吃过。”
“那阵子还没兴火锅,没有烧烤,只有熘炒,而且菜的品式也不多。小鸡刚把鸡腿鸡翅鸡胗鸡肝分开,还不知有什么粤菜鲁菜川菜东北菜,人们知道了猪肉原来还可以不炖,沾了糊挂了糖醋汁就是锅包肉,肉切成筷子粗细的丝可以变成甜酸适口的鱼香肉丝。那时人们还在对个体经济画问号,只是观看,很少实践。
“我赚了大钱了。每天饭店里都是顾客盈门。公家的、私人的都有。而我更喜欢公家的客人。他们可以拿来一张支票,把钱存在我的账上,先交钱后吃饭。
“那阵子,我一直在过着好日子。全家搬到了市里,买了房子,父母过得舒心,我也结了婚,有了孩子。
“你猜到了。二十年后我失败了。这种失败不是突然的,是循序渐进的。先是赚得少了。那该是十年前吧。客人在减少,利润也在减。一直到去年更不行了,不但没了利润,还亏了。亏得一塌糊涂,把二十几年赚的都搭了进去。”
袁强一脸黯淡。
“什么原因,找到了吗?”江宏晟问道。
“我找到了些。人们的口味高了,饭店需要高档的装修,服务人员的素质,厨师的水平,可能都是。但走了几家饭店后,我又将这几个原因否了。”
“怎么做的?是去品尝吗?”
“不只是品尝,我也像现在这样,以打工的名义进了人家的后厨房。”
“找到原因了吗?”
“算找到了,也算没找到。”
“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个店的兴旺还是颓败,会有很多原因。我找到了人家饭店火的原因,不外乎还是那几种:菜品、装修,还有服务。可我反思自己的店,也不是没做到呀。厨师我雇的是市里最好最有名气的,装修我几乎三年一次,服务员呢,天天开会叮嘱:顾客是上帝、上帝!能做的我几乎都做了。还需要什么呢?”
“于是你来到了火锅店?”
“是。我觉得不管熘炒也好,火锅也好,还有西餐,或者烤肉、烤鱼,品种不同,但经营理念应该是一样的。《火热人家》是我们这座城市里口碑最好的店,应该有它的长处。而且,瞿老太,也就是你的姥姥,曾和我有过一面之缘。”
“是嘛!”
“那是我的饭店最火的时候,她在一个角落里吃饭,结账时让服务员请老板来。我高昂着头、腆着肚皮,心高气傲的过去了。我以为她是要抹单或是要打折,占些便宜。那时我想:如果她的要求不高就让着她点,和气生财嘛,如果过分就不客气。但她没提要求,只说了句:小伙子,你这么干不行,不能长久。这句话让我一愣,你凭什么来挑我的毛病呀,你的眼睛瞎了吗?看不见我的店火吗?是嫉妒我吧!我立时就回了她一句:‘你是谁呀,说这种话!来饭店找茬吗?咱可是证照齐全的店,谁闹事一个电话110就会来!’老人家见状说:‘你看你,犯不上这样,我只是好心,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是做餐饮的,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就来找我,我们可以切磋一下。’老太太走了,我也将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个人是姥姥吗?”
“是她老人家,一点没错。她的气度,她的谈吐,还有她的学识,别人身上没有。老人家走了后我就将这事忘了,那张名片也随着垃圾车进了郊区垃圾站,我照旧开我的店,赚我的钱,直到有一天饭店开始入不敷出、维持不下去了,我想起了那个老太太,想起了她说的可以去找她的话,这时有业内的朋友讲了你姥姥经营火锅的一件事,让我对她很敬佩。”
“什么事呢?”
“就是菜单上划去了几样疑似有毒的食品:黑白百叶、牛肚片。那些玩意的原料就是牛的胃,不好洗,也不好煮,想把它煮烂,得上高压锅压三个点,有的商家就将那东西用碱来泡发,真的成功了,很嫩,好吃,艮就,熘炒有一道叫做水爆肚就是它,卖的火。但这时就出现了情况。食用碱可以发,但效果不理想,只有腐蚀强烈的工业用碱才会发出理想的效果,卖得才火,价格也会上去,所以市场上的百叶几乎都是工业碱泡发的。这黑白百叶和牛肚片在火锅店的点击率很高,利润很可观,但自从去年被曝光后,你家的菜单上就被划掉了。划掉了就是不赚那份钱了。在现如今物欲横流的时代,很多人都钻进了钱眼,你姥姥能不赚那份丧良心的钱,能不让人敬佩吗?
“我来《火热人家》找她了。既然她能把可能出问题的食品从菜单上抹掉,我就相信她的心,相信她的为人。她一定能告诉我当年想告诉我的话,不会计较前嫌。前几日,我求了林店长,她真的就趁董事长来店视察时引荐了我,但董事长说不认识我。我讲了当时的情景,她摇头,说:那家店倒是去过,但没讲过那些话。”
“世上相像的人太多了,也可能那个人就不。
是姥姥,她是个急性子,也是直性子,她如果发现了你店里的问题是不会不说的,就是当时你没瞧得起她,她以后也会想方设法找你,不会把话憋在肚子里。你还要到别处去找吗?”
“不知道。也许还要找,也许就不找了。我在这里已经学到了很多。但我还是觉得没学到精髓。我想再学一段,机会总是眷顾那些有准备之人。对吧。”
“是啊,你说得太好了,没有准备就是来了机会也毫无办法,只能束手无策。我看你再开店的话肯定能开好。”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