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1 / 2)
秦一晗回到别院时夜已经过了半,那院子里没点灯。除了假山后一点轻微的水声,整个内院静的落发可闻。
高扩的幕空只剩寥寥几颗星星还在闪烁,星光疏淡,一点一点黄色的晕斑就像即将断电的小夜灯,既不璀璨,也不明亮。偏头望去,就连那高挂的月亮也是模糊不清的一坨,似圆非圆,生不出一丝雅趣与美感,颇叫人失望。
绕过层叠分部的假山,果然又见未夏赤足坐在温泉池边,对着一池氤氲发呆。
秦一晗走过去,撩袍蹲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等未夏转过头来,方以扇柄一指她浸泡在池水中的双足道:“这么大一个温泉,就被你拿来当脚盆,啧,真奢侈!”他语气揶揄含着夸张,未夏扯了扯唇角,偏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见她不说话,秦一晗索性将手中玉扇收起来丢到一旁,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踢鞋除袜,同她一样把脚伸进温泉水中。温热的水流瞬间淹过脚背,热气徐徐传遍周身,身体里的疲惫仿佛都随那热气蒸腾从毛孔中淡化而去。秦一晗舒服地长舒一口气,转头见未夏靠着自己闭着眼,知道她其实并没睡着。记起临走时某人的交代,便没话找话地道:“听子行说豫城旱热,条件也苦,你累了整整两年,如今他专程叫人挑了这带温泉的院子,好方便你每日泡泡身子松松筋骨,可你整日里闲是闲着,这池子,我却一次都没见你泡过。”
水流声戛然止住,浅浅撩水的双足停顿了一下,未夏低声道:“一晗,我有些……想家。”
“啧,又说傻话!”秦一晗偏头瞥她一眼,不经意瞄到她手腕上的玉镯子,不由捞起她的手,反复拨弄起来,又对着月光打量一通,“唔”了一声,下结论道:“果然是双色透雕。”说罢又转头看一眼未夏,似乎是想笑,又很无奈地感叹:“这家伙,费的心思不少,就是这送东西的花样少了些,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不变样啊!”
初夏的夜,还带了几分凉意,但这假山环绕的泉池边却热气氤氲,水汽十足。星光疏淡,风稀月静,沉默片刻,秦一晗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未夏,别想了。等过了这段时日,这天下都将是你的,何愁无家。”
未夏闻言慢慢坐直了身子,依旧面朝着池水,低声道:“一晗,其实我有一个梦想。”
“嗯?”秦一晗低应一声。未夏垂目盯着泡在水中的双足,一直没有抬头,过了许久,才语气很低地慢慢说道:“我想宠他爱他对他好,像上辈子他宠我爱我对我好那样地回报他。我想若我是叮当就好了,他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他。即便他想当皇帝,我也能掏出一整个王国放在他的面前,让他快乐。我以为他一直想不起来,是不是上一生被我伤的太深太重,那时他一直嫌我不够爱他,嫌我不信任他……于是我想如果这是惩罚,或者考验,这一生若我给他更多的宠爱和足够的信任,是不是就能让他想起来了……即便我知道,这多半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希冀和妄想,即便如此,我也想要试一试的。过去两年……我一直试着努力,学着做家务,勤俭持家,打理王府,我想要做个好妻子,不让他操心我,以及家中琐事。只要能守护好我们的一方家园,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去尝试,我不怕吃苦……。”她蓦地停下来,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自嘲道:“可我不是叮当,能力太小,能给他的太少太少,挑水缝衣烧饭,丫鬟与厨娘比我做的好,怕他赚的钱不够养家,偷着去种红薯,可他根本不需要这些,我努力守护的家园,也不是他想要的终点,即便是……即便是生孩子,我好像也生不出来。于是我就想明白了,除了坐在这里等待,和不去妨碍他,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秦一晗抬目望着她,眉皱的极深,半晌,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子行一直想不起来往事,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在认知上……某些事与你我是有些偏差,但我以为没有那样严重,未夏,你是不是把自己逼的太急了?孩子的事……你还这样年轻,子行也不着急。”
“不只是孩子,”未夏摇头,垂下眼帘道:“我只是觉得,他在离我越来越远,或者说,他已走的很远,而我还在原地。我追不上他,也不能拉着他阻止他前进。我……我害怕,光是想一想,未来就让我害怕!”
“未夏,”默了默,秦一晗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不想他当皇帝?”
未夏倏地抬起眼,眼神惊慌,无措地摇头:“我不知道,一晗,我真的不知道。我想让他快乐,他喜欢的、能让他高兴的,我愿意帮他捧到他的面前。但细细的死突然让我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差别与距离有多大。我只是怕他会离我原来越远……一晗,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没办法帮他实现什么,却希望他永远与我站在同一个世界,同条直线,我只想让他变回以前的样子,只守着我所希冀的那一方天地。”
“你知道,很多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会很不一样。”秦一晗伸脚踢了把水,眯眼笑道:“说句话不怕遭你笑的。未夏,当我还是女人的时候,我常想,若我也能遇到一个像任禹那样的好男人就好了,让我也能当个小女人,被人娇宠疼爱。那时只要看着你们,我就会忍不住抱怨天底下好男人为何这样少,让我都遇不到一个。可当我成为男人了,却又做不成他那样的男人。所以啊,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
“你只是因为细细的事,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而子行呢,又因为患得患失屡屡冒失急进。你们倒不是互相不信任,只是彼此少了些坦诚的机会,往后心里有什么话,你不妨试着去告诉他。”他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的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鼓励道:“大胆些吧,未夏,对他有点信心。何况你又怎知,他希冀的与你盼望的必定不是同一个方向。”
未夏抬起头,心中开始有了温暖,以及渐渐的勇气。秦一晗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玉扇,吹了吹上面的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好了,想通了就去睡吧。”冷不防衣袍却猛然被人扯住。
“一晗!”未夏抓住他的袍子,双眼紧紧盯着那淡蓝色的衣袍上左肩部位那一大片醒目暗红色,声音绷得发紧道:“你、你流血了……”说完立即爬起身,鞋也顾不得穿,“我去找大夫,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啊?血……”秦一晗下意识拉住她,偏头看向自己的左肩,顿时无奈不已。那混蛋吴祈,当真是在宫里头被人伺候惯了,方才给子行换药时,竟把站在身后的自己当成宫里头的医童,拆下来的布条兜头就扔过来,猝不及防染了他半个肩膀。
“这血……”见未夏一脸急色,秦一晗转了转眼珠,转瞬间眼中便有了一抹逼真的忧色,他沉痛地望着未夏,欲言又止道:“这血不是我的,未夏……我本想瞒着你的,但子行的状况很不好。今日下午,他在刑场监斩犯人,有刺客闯入刑场行刺,子行他……被一剑刺穿胸骨,人当场便昏过去了!我方才正是从豫王府回来,这血、这血便是……未夏,他伤的很重,怕这次撑不下去,他拖我以后照顾你,带你去西秦,还叫我交代你,若是他回不来见你,你不要怪他……”
脑中轰的一声,未夏蓦地睁大双眼,耳中嗡嗡作响,不知何时,她全身都在发抖,唇角苍白,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他……相公……”蓦地,她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栽进池中。
直到水花溅上衣袍,秦一晗仍犹自震惊,不敢相信一般盯着地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愣了一会儿,才大喊一声:“未夏!”丢了扇子跃入温泉。
光线太暗,又由于太过情急,下水前没有除去衣服,他水性不好,池底铺设了鹅卵石,纵然那水并不深,他仍旧站不稳,加之外袍被水浸湿了,一层层飘在水面上,缠了他的手脚,秦一晗手忙脚乱地扯开,堪堪稳住身型,已呛了几口温泉水,四处望去不见踪影,未夏已沉到了池底。
秦一晗大惊失色,一边矮着身往水下摸,一边大喊:“救人啊!暗卫现身?秦四六八统统出来,本世子不会游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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