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7)去年今日杏墙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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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又笑了笑,她知道这是值得的。即使她眼睛里的光亮,再过一年,再过一月甚至是再过一日就要永远熄灭,这也都是值得的。因为隔了百年的岁月,眼前这些湛蓝的眼睛,才终于又回到这一片黑暗里去。即使不得不和这些曾经是他们噩梦的黑色眼睛一处,却也终究是回来了。而这些湛蓝里头,又有多少,生前从未能看见这里的黑暗和沉寂,就永远沉入了更为黑暗的死亡。

比如她的父亲,她的祖父,她素未谋面的更远的亲族,暌违百年,如今也终于回到了这个原本的归宿。而她自己,总算是在生前看见了这一切,也算不枉了,即使这之后是长久的黑暗,她也只当做是提早和这些亲人归于一处了。其实就算是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她一生最重要的的使命其实已经完成,而她的人生,自然也就随之完结了。

玲珑觉得有些难受了,尽管这终结是命中注定的,自己甘之如饴的,她仍旧觉得有些森然的恐惧。在这个殿堂里,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宿命感,这一片黑暗,就是她和所有人的归宿。这宿命叫人无力抗拒,无法逃离。

玲珑缓了缓心神,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好些。又停了半晌,这才轻声道,“咱们出去罢。这里头冷,你身子不好,不要受了湿冷之气,回去又要咳嗽了。”玲珑转过身要走,却不见高羽应声,回头一看,只见高羽仍旧立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犹如星辰照耀的眼睛。高羽像是知道玲珑在看着他一样,忽然抬手指了指离得最近的一副画像,指尖苍白,在这黑暗里头倒显得有些不真了。

高羽指的是是高逸川的画像,非是出自敦煌最好的画师,而是高羽在听闻父亲死讯时候,在隐园里一笔一笔画就的。在画像奉入英烈堂的时候,再由为王室典礼祭祀的大巫师,亲手点上了眼睛里的神秘色彩。这是属于敦煌独有的传统,象征着最为崇高的血统,最为高贵的死亡。敦煌城里每一任的王,不论姓氏如何,在死去的时候无一不是如此。

在敦煌的传说里,唯有那一抹光亮,是能在阴阳之间的路途上仍旧发光的灯。历代的王者,借着左眼里的光亮才能平安地走入冥界,再借着右眼的光亮回到红尘注视自己的子孙,和自己活着的时候最为牵挂的人。这是独独属于王者的无上尊荣,唯有最高贵的血统和地位,才能如此穿行与阴阳两界,而不至于像凡人一样随波逐流,最终迷失了路途忘却了自己。

高羽抬着头,在这无数相似的面容和神情里头,他似乎看得出着一张脸的不同,却又似乎全然的陌生。高羽只觉得自己的手几乎要触到他的脸了,却又隔了许多再也不能接近,或者是黑暗,或者是死亡,或者是与生俱来的距离。

高羽轻轻地对自己身后的玲珑说话,他知道她会听,或者是并不在意她是否会听,只是说给此刻的自己。声音微弱飘渺,在这空旷无人的大殿里头,几乎听不出是从哪里传来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微弱的声音被寂静放大了,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萦绕过来,却又字字句句都落在心上。

“你瞧,这是我的父亲。我画了他的画像,却似乎不知道他的容貌,全凭着当日的一些想象。后来大巫师和我说,我比几乎所有的画师画的都要好。然而我从小到大,在看见他的次数,几乎是屈指恪守。他几乎从来不来看我,而每一回的王族庆典,我也因为病弱,极少去参加。他是这个王府最顶端的人,他做了几十年的王,与他为敌的人全都死了,从永靖王,到绥靖王,还有皇帝,那些叱咤风云的人,最后只剩了他一个。我几乎以为他是不死的,连大哥都日复一日地老去了,他却仍然是那个样子。我第一次看见我的父王,和他出征前我最后一次看见的时候,和这张画像里的人,都没有任何的差别。”

“而我,原本就是一个被他遗忘的儿子。我在这个王府的里,甚至不如大哥身边得力的婢女侍卫。我年幼无知,却还拖着一副病弱身子,在敦煌这样崇尚武力的地方,我这样不能上马拉弓,驱狄千里的人,怎么能有地位呢?我是父王的儿子,他却像是从来没有我这么个儿子一样。其实说起来,大哥和我也没有什么分别,即使是他他一生的所有都交给了父王,他也仍旧是父王麾下的一个卒子罢了。”

“在敦煌,只有父王才是唯一的那个太阳,其他的人,就像是白日里的星,所有微弱的光都被他的辉煌遮掩住了。而我本就是最黯淡的那一个,我的宿命,就是在这光辉的庇佑下面,慢慢地走过自己一生的路途,最后再陨落消亡。我总是想,其实我已经足够幸运,虽然黯淡无光,我却也从来不想要和他一样的光亮。”

“之前的十几年,我就是这样安之若素地生活。我病着,无人关怀照顾,却也因为这样,没有人会来算计于我,我只要在自己的一方院子里头安静度日就好。我的宫室不在这个王府的顶层,然而在那个安静的庭院里头,种着许许多多的杏树,每逢春日,便花开树树,如云霞灿烂。据闻,那花树还是昔年敦煌王室一位寂寞妃子所植,常日寂寂无事,唯有在杏花树下对酒吹箫,才能排遣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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