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06)去年今日杏墙西(2 / 2)
青罗走进玲珑寝宫的时候,那股子浓香便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那是异域的香,浓郁的甜香里头渗着些冷意,带着几分魅惑人心的力量。青罗不止一回走进这一座王府,第一次是在攻陷敦煌城的时候,第二次是新的昌平王继位大婚的时候,如今这是第三次踏足此处了。至于玲珑,她也见过几次,玲珑是个与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女子,容光绝世,颠倒众生。分明只有十五岁,却丝毫不见稚嫩,那容颜眼眸俱是清冷如霜雪一般。
青罗正想着玲珑,就听见帘子背后的女子声音响起。那女子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奇异的卷舌音。玲珑从帘子后头走出来,即使是见了数次,青罗也仍旧被玲珑的容颜震慑住。青罗自认也算是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美人的,环肥燕瘦,桃红李白,各有各的风韵美好。只是玲珑,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
玲珑对青罗笑了一笑,请青罗和怀慕坐下,又叫宫人端出三盏酒浆,用琉璃碗盛着,颜色嫣红如玛瑙,折着璀璨剔透的光。玲珑轻轻笑着,伸手取过一盏来慢慢饮着,“这是王宫地窖里藏着的红葡萄酒,从夏至冬都用冰镇着,如今天气虽然还没有热,若是等夏天再饮,风味更是好呢。我才叫人取了出来的,你们先尝尝。”
青罗也笑着取过一盏,“我在家也曾尝过这个,只是没有冰镇着,倒是大大不如这个了。其实若真说起味道,也就不过如此,倒是颜色鲜亮好看。”怀慕也呷了一口,笑问道,“王妃这几日来这里住着,可还觉得习惯?听闻昌平王又病着了,不知今儿可好些了?若是有什么不爽快,还是早些调养的好。”
玲珑笑了笑,又喝了一口,不以为意道,“这西北上下,谁不知道高羽是个只有半条命的人,这病根儿也不说一日两日就种下的,哪能就这么好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好。世子和世子妃也不必担心,自然有大夫替他瞧着的。”
青罗和怀慕听了这话,也都觉得有些难堪。不论玲珑是因为什么嫁与高羽,究竟是名正言顺的昌平王妃,如今在外人面前说起这样的话,也总是由些不妥。只是见她神色平静,也不好说什么,只当从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话。
玲珑见二人神情,却忽然嫣然一笑道,“世子和世子妃不必觉得为难,我原本也没有把你们当做外人。我如今做的这个王妃是个什么境况,旁人不知道,你们还能不知道么?”垂了垂眼睛,又道,“至于我和高羽,也不过就是个名分罢了,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三人都默然了一时,玲珑又笑道,“今日请两位来,是有个要紧的人,要请两位见一见呢。这些闲话不需多提,这就请了出来。”又对怀慕笑道,“上官世子只怕做梦也不曾想到,这是个什么人呢,等一时见了,自然欢喜。”
怀慕一怔,自玲珑与自己接触一来,一直是如雪山冰湖一样冷的模样儿,原本就是脱俗的容颜,衬着这样的神情,更是瞧不出年岁来。此时莞尔一笑,却像是十五岁的少女,婉转清扬,言笑晏晏。
怀慕和青罗都是呆了一呆,也不知是什么人,能叫玲珑露出这样的笑容来。玲珑又是一笑,“罢了,那些丫头去请,她未必就肯出来,不如我亲自去请了,你们在这里坐一坐,自便就是。”
说着也不等二人答话,便起身提了裙子跑了出去,身上的铃铛细碎地响了一路。那些金银线的华丽衣裳,随风轻轻飘起来,而玲珑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温暖清亮。
青罗和怀慕对望一眼,半晌青罗才道,“玲珑是敦煌王族的后人,会与你身边的什么人有来往?瞧着她的模样,似乎还是极为亲近的人呢。”
怀慕思索了半日道,“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人。这事情我瞧着颇有几分蹊跷,也不知这玲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倒叫我都猜不透了。”
青罗想了想道,“说起来咱们这回能轻而易举地拿下敦煌,和这位玲珑姑娘也颇有些关系,若不是她,只怕还要多费许多周折,更要多死许多人命。只是以前也没听你说起过这位敦煌王室的女子,如今忽然就到了眼前,到底是有些突兀,连我也觉得颇有几分古怪。这女子从名不见经传之人,忽然就成了敦煌王室的公主,这才几日,便又成了昌平王的王妃,也着实不是一般的女子。不过我冷眼瞧着,这位玲珑公主对咱们,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这一个月以来,对咱们也颇有助益的。你若是实在想不出她要你见的人是谁,不如好生想想,当日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或者就能想起谁和她有关系了。”
怀慕点头道,“说起这位玲珑公主,与我认识也没有多少时日。你还记得在正月里头,咱们好容易从松城脱了身,那个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便是这位玲珑公主从敦煌递过来的。”
青罗一惊,“那她信里都说了些什么?”怀慕道,“她那时候说,知道我们要从松城挥师北上奇袭敦煌,说她是敦煌王族之后,知道敦煌城中的密道地宫,能帮助我们兵不血刃地拿下敦煌城。”
青罗蹙眉道,“这样大的事情,你又从没有听说过玲珑这个人,如何就信了她?若是个骗局,岂不是要被内外夹攻了。那个时候连任连云也都还没有回到敦煌,西北诸人,也还都蒙在鼓里,她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子,怎么就知道了这样的机密?”
怀慕摇头道,“当日她是如何知道这样的大事,我也没有想明白。只是见她知道的太多,就算是不信,也不能听之任之。若一切真如她所言,玲珑的存在,在当日就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不能等闲视之。所以当日,我才悄悄遣了文崎,带着最为精锐的一批人潜入敦煌,去和这位玲珑公主见面。”
青罗惊道,“文崎哥哥是太妃的人,却不是你的心腹,怎么这样的大事,不叫董余去,反倒是叫他呢?若是文崎哥哥真是对咱们有什么异心,更或者这位玲珑公主就是谁安排到咱们身边的人,两下里串在一处,轻易就占了西北战局的先机,到那时候,你又要如何是好?”
怀慕笑道,“我自然也知道这里的厉害,所以当日跟着文崎的人,全部都是我的心腹,暗地里日夜盯着他的。”
青罗笑道,“那既然不放心,又何必叫他去呢?”怀慕慢慢道,“你也知道,在松城的时候,咱们压住了方家的势力。方家的势力,一半在方正端的手里,还有一半,就在方正同的手里了。而方正同只有文崎这么一个儿子,他手里的兵力,自然就是文崎手里的了。而且文崎和文峰兄弟不一样,他是姑姑的儿子,是太妃的外孙,与咱们家的关系,更是紧密许多。也因为这一层的亲缘关系,方正同虽然是方家的二子,其实在方家地位举足轻重,除了方老将军,还在方正端之上。我们要是想彻底收服方家的心,就要先收复文崎的心。收复了文崎的心,就是收服了整个方家。所以我才派了他去做这样的要紧事,以示对他的信任倚重。”
怀慕顿了顿又道,“他若是明白我的意思,自然就会好生办了这一趟差事。若是有什么异心,有那些人在他身边,也就能——”语声未落,见青罗震了一震,怀慕便咽下了下头的话,笑道,“只是我心里明白,文崎对咱们是没有异心的。”
青罗却道,“他是太妃倚重的人,你如何能肯定他对你之心?”怀慕笑道,“我并不确定,我所能够确定的,其实是文崎对你的心。”青罗讶道,“你这话我说的就不明白了。”
怀慕饮了一口酒笑道,“其实这并不难明白。文崎与我们不同,他就像是一把利剑,纵横天下且无所畏惧,寻常人收服不住,也不是什么利益诱惑能够驱策的。他效忠于太妃,是因为他是姑母的儿子,太妃的外孙。而除此之外,这柄利剑就只有一个剑鞘,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降服得住他,那个人就是你。”
见青罗惊讶,怀慕又笑道,“我一眼就能瞧得出,文崎对于你,是又敬又佩的。这原本也不奇怪,你去年做的事情,寻常男子都不能为之的,你却举重若轻,言谈举止尽显从容冷静。只看文崎对你言听计从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一路从蓉城护着你北上,已经对你心服口服。他那样的人,等闲不把谁放在眼里,而一旦服了谁,也就是百折不回的忠诚。”
青罗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真能这样,也就罢了。”顿了顿又道,“那你对文崎哥哥的这一番试探,也算是成了罢?”
怀慕点头道,“文崎到了敦煌,对玲珑公主也是多番试探忖度,后来我们和玲珑里应外合,若不是文崎在那边替我瞧着,我也不敢十分放心。那时候文崎和我叫他带去的人都在玲珑身边,若是她有什么异动,他们也就能当机立断。好在后来的事情,一起顺遂,文崎也就和玲珑一起,在敦煌城中和我们里应外合,轻而易举拿下了敦煌。”
青罗道,“玲珑所说的敦煌之谜,想来就是敦煌王宫到隐园之间的这一座地宫密道了。咱们当日攻入敦煌,咱们就是因为从隐园中悄悄进入地宫密道,从内里突袭了敦煌王宫,这才一夜之间拿下了敦煌城。只是我还有些疑惑,玲珑是敦煌王室的后人,知道从敦煌城外,如何破除迷障进入隐园的法子,这本来并不稀奇。可这地宫密道,却是高氏所修筑,并不是敦煌王室所为,她自然不可能在家族所传的秘策言谈里头得知这里头的许多机关奥秘。”
“玲珑当日所绘制的地图,我也曾经见过,何处有机关埋伏,何处生何处死,甚至于地宫中暗卫的轮值时辰,也都一清二楚。这些机密,我这几日听这里的宫人说起,只有高氏家族继承王位之人才知道的,高逸川对高鸿不甚喜欢,连他至今也并不知道,玲珑一个十五岁的女子,却又怎么知道这许多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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