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106章 :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一)(1 / 2)
丽日高照时,雪早就停了。仿佛一夕之间就从秋入冬,天气冷得厉害。阳光很耀眼,但是带不来多少的温暖。天空清澈、蔚蓝,可又无法让人看到天幕最深处的神秘。天地万物都暴露在阳光下,似乎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腾龙山一夜白头,枯枝败叶全都不见,只有枝头残雪。山高林密,山坡上的积雪说厚不厚,说薄也不薄,行步时踏在积雪上面“咯吱”作响。高洋和杨愔并肩而行,两个人都没有牵马,都是一身黑衣,沉默着已经行到了那一片湖边。
湖水的表面竟然已经结冰,冰面晶莹剔透完全透明,还能看到湖里成群的小黑鱼游来游去。它们的世界单纯而自在。两个人都在湖边驻足,似乎都在专注地看湖里的游鱼。
“太原公何必如此?既然知道大公子已奔赴邺城,何必还要走这一遭?这一趟必定免不了受人议论,何必还要知难而上?高王和王妃不必说了,就是大公子知道了也一定猜忌。太原公原是聪明人,怎么做出这样事来?当真是情难自禁吗?”杨愔和高洋并肩而立,还是看着那一片晶莹如玉的冰面。
“心里甚是烦乱。”高洋也看着湖面淡淡道,显然是自控力极强的人,这一点倒极为像他的父亲高欢。“也不只是为此,只觉得心里乱作一团,没有一点头绪。长史何以教我?”高洋转过头来看着杨愔。
“当日,太原公以快刀斩乱麻之势令高王刮目相看,是何等的果决睿智?怎么今日倒看不清楚了,反要问别人?”杨愔反问道。
“今日不同往日,心有所系,难免牵挂,不似当日既无心,也不必用心。”高洋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忆往事。“当日便以为她一心都在我身上,从未有人对我如此,就是父母亲大人、长姊眼里、心里也都是把大兄放在第一位。”
“此事简单,既然太原公当日原是无心的,如今也可以依旧如此。还是不用心,便无现在的一切烦恼。”杨愔轻松回道。
“长史说起来轻松。可是心事已生,如何能再做到无心?”高洋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请问二公子,有心有何用?有心栽花花不发。”杨愔提示道,“二公子既然信天意,就要信到底,天意必在二公子身上,不管将来如何,上天必定不会辜负了二公子。二公子只要安心在自己身上,做好为臣为子为弟的本分,敛锋芒、藏机巧,抱缺守拙不惹人妒,动心忍性必得天意眷顾。”杨愔一边说一看着高洋,只见上面上看不出一点心里的动向来,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高洋又转过头去看湖水,看湖里的小黑鱼。杨愔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洋才又转过脸来,问道,“长史何以如此赤诚教我?”
杨愔坦然答道,“臣也一样与大公子赤诚相待。臣心里不分大公子、二公子,只一心想报答高王替臣报了灭族之仇,又简拔臣出微末的大恩。臣只想有掌机枢辅明君制衡天下的机会,不想负了一身苦学的才识。”
高洋仔细地看着杨愔,他与他也算是知音了。都是身不在其位,却想谋其政,对于他们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会有高澄那样天生就等着他的机会。但心之所想,不容更改,这也是最难的地方。
“长史既如此说,将来定有如愿的机会。只是我该怎么做?”高洋像是无意中应付杨愔的一个顺水推舟之辞,又接着问道。
“高氏若在,二公子就在。高氏若不在,二公子请看尔朱氏。”杨愔淡淡道,并不多说。
高洋没说话,只看着杨愔。但显然他是颖悟过人的人,不需要杨愔再做什么解释。
杨愔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又道,“二公子且不可再为情所困,如出帝一般乱了内闱之礼悔之不及也。还是要得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子才能成就第一步。”杨愔这话已经像是劝解。
“出帝”这个不明不白的称呼指的便是弃洛阳奔长安的皇帝元修。那一段日子里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直戳高洋的心口,他又盯着湖里的小黑鱼沉默下来了。
绵延千里,随着第一场落雪,长安的冬天悄然无声地来了。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大家心里都有共识。夜晚降临的时候,大雪终于都止住了。雪后初晴,即使在夜晚也是一天星斗灿烂,一轮圆月在众星追捧之下孤傲地挂在天际,月光格外皎洁。
大丞相宇文泰府第里一向治家极严,后园里绝无闲杂人等。更何况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时,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酣然入梦?雪后的夜晚极冷,又有多少人能舍得温柔乡来看这清冷而极淡的景色?
大丞相夫人,长公主元玉英出神地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如玉盘般圆满晶莹的圆月。她独自一人站在后园的角落里,身在一片疏落的竹林之中。竹子纤细修长,经冬而常绿,这里又寂静异常,几乎是个被人忘了的地方。元玉英爱这竹子孤芳自赏之姿,倒在夜深人静时来过一两次。只是每每到此,又不见了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繁华,总会有一种恍惚感。会自问,这是哪里?自己又是谁?一日一日曾经的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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