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步步为营,覆水难收【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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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楼房不高,总共也不过四层,九方长渊此刻在的地方,乃是第三层楼。楚云裳到了三楼后,看也不用看,便径直走进长廊里,走了不过二三十步,她停下来,转过身,赫然正是到了那客房门前。

都已经到了这里,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不论是情感还是理智,都在疯狂地叫嚣着让自己不要过去。然楚云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还是在花雉的注视之下,沿着数年前曾走过的小径,走上一条石板桥,走过一个小亭子,再从一小片竹林旁走过,最后才到了楼下,然后举步拾阶而上。

在那样一个,明明记忆之中,所见所闻所经历过的都已经快要模糊了,但此时此刻,只看了那么一眼,就已经记起当时发生过一切的地方等她。

在那样的一个地方等她。

原来花雉指的是不远处的一间正亮着灯光的客房,那客房门上挂的有灯笼,因而能看清那房门正半开着,隐约能看到有什么人正在里面,是九方长渊在等她。

他指向某处,楚云裳循着一看,没有任何表态,只眸光更显深幽。

花雉正仔细观察着她,见她如此,没敢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道:“七小姐,少主在等您。”

这庭院实在太大,有假山有流水,亭台楼榭曲径通幽,柳暗花明池上山。此时天仍未亮,白日里的喧嚣沉寂在浓浓夜色中,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十分的安宁。楚云裳才从轿子里出来,乍一见到此地景物布置,当即眯起眼睛,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果然如花雉所说,距离天亮还有一两刻钟的时候,傀儡们终于停下脚步来,稳稳地抬着轿子,进了一个极大的庭院之中。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

于是轿子里的楚云裳就不说话了,只眉头皱得更深。

依照傀儡们的脚力,天亮之前就能到的地方,距离懿都也应该不是太远。

花雉抓了抓披风,露出一双眼睛来,看了看周边景物:“可能是要去哪个城镇吧,少主说天亮之前就能到了。”

不过……

没和他说,只和傀儡说了。

花雉轻功虽好,但论体力和耐力,还是比不上千代玉子的这几个傀儡。因而他此刻是坐在了轿子顶上,身上裹了层厚厚披风,头脸也埋进去,声音从披风里传出,听起来闷闷的:“不知道,少主没和属下说。”

她微一皱眉:“花雉,我们这是要去哪?”

傀儡们的行进速度太快,快到楚云裳觉得才过去几分钟而已,她掀开帘子一看,居然已经出了懿都,在往南的官道上走着。

出了府邸,再拐个弯,前方街口正停着一顶软轿。花雉请楚云裳坐进轿子里,挥了挥手,四个从千代玉子那里借来的人形傀儡立即抬起轿子,足下生风,飞一般的离开了此地,前往不知名的方向。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翻过高墙出了院落,果然以往被楚天澈安排在周围的护院,全都睡沉了,没一个人发现楚云裳趁着夜色,跟花雉离开了府邸。

“嗯,属下研究的这个药,里头掺了百年的女儿红,一般人受不住那个酒劲儿……”

“发酒疯?”

“就是人醒来后,会发酒疯。”

楚云裳听着,伸手撑了窗台跳出来,然后问道:“什么副作用?”

花雉自信满满:“七小姐放心吧,属下最近研究出了一种新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昏睡过去,并且对此毫无记忆,不过就是副作用大了点,回头您给属下瞧瞧,属下再改进改进。”

见花雉来了,楚云裳压低声音:“没人发现你来吗?”

原来花雉已经回到了九方长渊的身边,没有继续在楚云裳这里呆着,所以九方长渊连想用自己人传话给楚云裳,都是无法。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花雉。

正如文妤所说,这天晚上,楚云裳早早就寝,却是睡了足足四个时辰,都要五更天的时候,才听到窗户外有动静传来。她穿好衣服,下床推窗一看,果然有人在外面等着。

三天后,月黑风高,暗色肃杀,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杀人夜。

于是乎,借着这一点点的聊天时间,文妤原本想和楚云裳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却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是这么一点屁大功夫的时间,都还是被九方长渊给见缝插针,让文妤告诉楚云裳,三天后的晚上,他会派人来接她。

其实这些话,原本九方长渊是想亲自说给楚云裳听的,但奈何楚天澈这个当兄长的实在是将楚云裳给看得紧,莫说九方长渊这个准妹夫不能过来探望楚云裳,就算是文妤,想要见一见楚云裳,同她说些话,都是要经过许多道程序,得到楚天澈的终极批准,这才得以和楚云裳有那么一小会儿的聊天时间。

对此,九方长渊也没说什么,反正他要娶的是楚云裳的人,又不是楚云裳绣的花。他只继续托楚天澈转告楚云裳,不会做就不做,她老老实实呆着,等吉日到了他来迎娶她就好。

不过若真说起来她最拿手的活计,也真真就是治病救人,外加算计杀人了……吧。

而九方长渊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也是哭笑不得:都说她楚七小姐是个才女,才女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不说,女红这种东西,也应是必备的基础功。可怎么到了她这里,她这个才女,却连最简单的绣花都不会?

于是让楚云裳给九方长渊做衣服,就这样不了了之。

楚云裳摊手,那就没法子了。

楚喻:“……干爹要是知道你这样说,他会哭的。”

楚云裳终于实话实说:“娘亲什么都不会做。”她抬起头来,满脸茫然,“我只会缝合伤口。要不把你干爹给肢解了,我再用手术线把他缝起来?”

“那娘亲会做什么?”楚喻这回是真好奇了,“不做衣服鞋子,做个披风什么的,也可以吧,现在天还冷,干爹经常穿披风的。”

“娘亲也不会做鞋子。”

“哦,那你做双鞋子也可以啊。”

楚云裳闻言沉默半晌:“娘亲不会做衣服。”

楚喻坐在不远处的窗台前,正对着摊开来的《春秋》做笔记。听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回过头去,一看楚云裳干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不由咬了咬笔头,好奇而疑惑地道:“娘亲,你怎么还不开始啊,我听他们说,一件样式新颖好看的衣服,要做好久才能做好呢。”

于是学做女红的事,就此没有再提起,以致于如今,楚云裳要嫁人了,按照传统,她虽不用绣嫁衣,却也要给九方长渊绣点衣服靴子什么的,以表她对未来夫君的敬爱。可等到绿萼将刺绣用的东西都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干瞪着眼睛,迟迟下不去手。

当时听了这话后,楚云裳自己也觉得,对啊,学那个干什么,以后她治病救人,给病人伤口上缝花鸟鱼虫吗?

小时候楚玺也说让人教她做女红,被莫青凉给坚决拒绝了。她娘说,让云裳学做女红干什么,以后当了大理寺少卿,让她拿着绣花针往卷宗上绣花吗?

针她会用,线她也会拿。可针线在她手里,等闲都是用来缝合患者伤口的,要她去绣东西做女红,她不会啊。

楚云裳对此表示呵呵哒。

大周朝的传统是沿袭了前朝的,女子备嫁,嫁衣是要自己绣的,另外还要给夫君也绣几件衣服,以表自己对夫君的爱慕敬重。不过九方长渊托楚天澈和楚云裳说了,她不用绣嫁衣,嫁衣是宫里给准备的,她若有心,自己绣个红盖头,做双婚鞋什么的,就可以了。

吉日最终是确定在了农历三月廿九,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能让楚云裳给自己准备嫁妆。

不过吉日却是有讲究的,楚云裳原本以为只要照着老黄历选个良辰吉日就行了,结果还是楚天澈和她说了,她才知道,原来九方长渊不仅仅是让人参照了老黄历,甚至还专门跑了皇宫一趟,让千代玉子给两人算了一卦,借此找个最好的吉日,来让两人成婚。

早先她和九方长渊同莫青凉说,他们两个已经成亲了,所以就有了楚喻。但事实证明,莫青凉是装疯,那她和九方长渊的谎言自然也是不告自破,不过好在两人也不是假戏真做,楚家的事情甫一解决完毕,九方长渊那边就来了人,合了两人的八字,接下来就是确定吉日了。

因为这个时候的她,一边在忙着请人为楚喻开蒙,一边则是在忙着备嫁的事。

不过这些,和楚云裳没有太大的关系。

春天到来,万物复苏,那些蛰伏了太久的野心,也是在这个百花盛开的时候,开始蠢蠢欲动,将将要破冰而出。于是懿都里,看似平和的表面之下,各方势力都已经蓄势待发,就等某个时机到来,所有的做了许多年的准备,就都能派上用场了。

上元节过后,春天的脚步,很快便来了。

……

但见那人,静立在徐徐灯光之中,不言不语,一身玄黑,比夜色更浓。

楚云裳转头看向九方长渊。

这样的机会,那三个人,谁不想把握住?

听说最近,陛下龙体抱恙,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了?

太子慕初华,南阳王羽离素,越王慕玖越……

剩下的,就是内斗了吧?

她抬手抚额,另只手里则是紧紧攥着个什么,她眼角余光瞥见了,眼睛一弯,却是半分笑意也无,只余那又冷又厉的光,在眼底深处徘徊着,波荡着,久久不能平息。

那么剩下的……

如此,大周朝里最大的危害,凤鸣城里最大的危害,都已经解决完毕。

楚云裳默然而立,遥遥看着。

于是那几个杀手向她和莫青凉行了一礼,便将地上的人给提起来,三下两下,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楚云裳摆了摆手,示意安丘家那几个杀手,将羽老太爷和墨夷无常带去凤鸣城。

“走罢。”

这三家,以眼下的格局来看,只要他们这三个当少主的还活着,三家便不会翻脸断绝关系,因而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乱子。她即将嫁给九方长渊,而千代玉子又是九方长渊的手下,那么未来的凤鸣城里,谁说了算——

墨夷家倒了,凤鸣城里还能上得台面的,就只剩他们安丘、九方、千代三家。

楚云裳听了,摇头也是笑了:“哪里只再多活一年。老太爷今年也不过七十多岁吧,看您的身体状况,少说也能活过百岁,我这个做晚辈的,岂能随随便便剥夺了老太爷的晚年,我还想,您老以后在凤鸣城里,能够安享晚年呢。”说到这里,她再一笑,笑容十分诚恳,“所以啊,老太爷,您完全不用担心,未来的一切,都有我呢。”

“呵。”对此,羽老太爷却还是很冷静的模样,笑了笑,“那我倒要感谢你了,能让我再多活一年。”

他是死是活,全看楚云裳。

无人能来救他,那么他的性命,便也掌握在了楚云裳的手里。

羽家老太爷没有被点穴,蹭在地面上的头颅微微动了动,翻着眼睛看楚云裳,嘴里喘着粗气,身体也是颤抖的,显然墨夷无常的败势,让得这位老太爷知晓,事到如今,当真不会有人再来救他。

这样的眼神楚云裳见得多了,并不觉得如何,只挥了挥手:“将他们带回去,该杀的杀,该关的关,等明年乌子盛会开启,那个时候,想来最好的处置老太爷的方案,也能出来了。”她看向此刻真正如一条丧家之犬的羽老太爷,“老太爷,您年纪大了,关押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我会安排人多照看您一点,免得盛会未开,你就已经死了,那多无趣。”

墨夷无常说不了话,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楚云裳,眼里杀气四溢,将将要凝成实质,一刀斩了她的脑袋才好。

楚云裳低头看他:“墨夷少主,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于是很快,墨夷无常同羽老太爷一样,四肢被牢牢绑缚住,连穴道也给点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半分都动弹不得,更不要提自裁。

在场不少人本就十分畏惧楚云裳的,经此一晚,对她更是敬畏不已,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充斥着十足十的敬佩。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

难怪楚云裳能动用安丘家这么多嫡系,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拿下了安丘少主的位置,一手掌握着安丘家的未来,更一手掌控着凤鸣城的走向!

闻言,众人禁不住瞪大眼睛。

“是,少主。”

众人正看着一旁安丘家的人,根据他们的站位和衣着,来分析谁会是安丘家的少主,就听楚云裳淡淡开口:“先抓起来,回城再说。”

喊谁少主?

少主?

然后有人道:“少主,下一步如何,请指示。”

一柄柄弯月般的刀刃从人体内抽出,殷红的血液沿着刃口缓缓滴落,将路边积雪给晕染开大片大片的血红。这几个伪装成了墨夷人的杀手缓缓移动着步伐,以包围之势,将墨夷无常给围在其中。

血流成河。

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恍惚被那温热给惊醒了一般,空气中满是浓郁的血腥味,他猛地回过头去,就见刚刚还是活着站在他身后的墨夷家的人,此时,包括墨夷青鬼在内,所有人,竟都是在刹那间,被不知何时混进了其中的安丘家的杀手,给一应屠了个干净。

紧接着,噗嗤噗嗤噗嗤,接连不断的钝器入肉声响起,仿佛死亡之乐般,听得人后背都要发凉。墨夷无常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死亡之音,整个人好像变成了傀儡一样,一动也不动。

钝器入肉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墨夷无常一下子便瞪大眼。

噗嗤!

语毕。

最终,莫青凉在距离墨夷无常不过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以一种看待尸体般的目光看着他,冷冰冰道:“当代城主墨夷无常,背叛凤鸣,出卖乌子,与罪人羽老太爷狼狈为奸,实在罪无可赦。依照我凤鸣律法,理当火焚,挫骨扬灰而死,墨夷家其余人等,格杀勿论,鸡犬不留。”

而他的前方,莫青凉不行礼,只慢慢地退后了,本就挺直的脊背,也愈发挺直,是永远都不会弯曲的硕古松柏。

她这样做,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要将他墨夷家给逼上绝路吗?!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楚云裳。

其中,楚云裳以一种几乎是看笑话般的神态看着这一幕,那眉眼间所蕴含着的深意,分明是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在其算计之中,看得墨夷无常下意识的,感到了心惊。

她不行礼,在场的所有凤鸣人,也都没有行礼。

嘴上这样说着,莫青凉却根本没有行礼。

“城主令在手,凤鸣城所属,同我一起拜见城主。”

莫青凉站起身来,先是极为郑重地行了凤鸣大礼,这才双手取出那雕刻着凤凰的东凰珠来,然后缓步走到墨夷无常的面前,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之中,将这象征着凤鸣城城主的东凰珠,交到了他的手中。

说着,安丘家的人递来一个黑金匣子,匣子里装着一枚东凰珠,上头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通体赤红,犹如身处烈烈赤焰,十分逼真。

她说完,果然莫青凉道:“千代家和墨夷家也退出。那么此代城主之位,当属墨夷家。”

“我们的确是在耍诈。”楚云裳十分坦诚地应了,“可是事到如今,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城主的位置,只能你们墨夷家来坐,否则,我们三家关系这么好,谁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枪打出头鸟,末了还要殃及自身呢?损己利人的事我们向来是不做的,我们不做,那就只好委屈你了。”

见状,墨夷无常更加警惕了:“不好。”他咬字有些生硬,“你们在耍诈,诱我墨夷家入套。”

楚云裳笑得意味深长。

那么这条路,你墨夷家,是走,还是不走呢?

不过现下,羽老太爷已经没有用处了,楚家的根基,也已经彻底毁了。他墨夷家手中已经没有任何有用的棋子,唯一还能走的路子,只有城主这么一条路。

想想看,墨夷家在凤鸣城里本就地位极高,完全能和九方、千代相提并论,稳压安丘等其余家族一头。这样强的一个家族,己方实力强大,城外又有羽老太爷这么个强有力的伙伴,手中更掌握着楚家这么一个十分有用的棋子,想要搅乱凤鸣城的水,岂不也是很简单?

羽老太爷能得到如此大的利益,凤鸣城里的墨夷家,也是不遑多让。

那死路,死到只要楚家踏上去一步,那么他们墨夷家就能和羽老太爷联手,将楚家直接逼上绝路,半分退路都没有。这样一来,楚家倒了,那楚家研究出来的秘药,就能落入羽老太爷之手,羽老太爷完全能够借此机会,利用楚家这么个凤鸣城遗留在外的血脉,来将大周朝的统治给推翻,甚至就此改变整个九州的格局,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们墨夷家这么多年来,都在暗中和羽家老太爷搭线,依照着羽老太爷所说,明着是给楚家提供各种有利于研究秘药的东西,实则背地里根本是在为楚家铺路,死路。

这样,不好吗,不正是他们墨夷家这么多年来最想要的吗?

不仅能坐上城主的位置,还能在明年的乌子盛会上得到足够多的利益,从今往后任何行事,都无需再看其余三个家族的眼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真正正的一人独大。

“你看到的是什么意思,我们三家就是什么意思。”楚云裳淡然道,“现在凤鸣城内局势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安丘家近来势弱,根本不足以担当城主之位,为何还要争这个烫手山芋?千代家和九方家也都明说,是天机不让他们参与竞争,他们自然也就退出。这样,不好吗?没人和你墨夷家竞争,你墨夷家连处置方案都不用拿出来,就能直接坐上城主之位,掌控整个凤鸣城——”她抬手,轻轻掩唇一笑,姿态优雅至极,“多好。”

这么浅显的东西,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全部退出竞选,让他们墨夷家成为众矢之的?

但墨夷无常却没有城主之位即将到手的那种满足与畅快之感。相反的,他微微眯起眼,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的脸上,有着浓浓的警惕之意浮现了出来:“你们三家,什么意思?”

三家全部退出,此代城主之位将属墨夷家,似乎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

由此,安丘家出于姻亲须得避嫌的考虑,退出了城主之位的竞选,千代家和九方家也退出,那就只剩下墨夷家了。

“那好。”九方长渊点点头,毫不拖泥带水,转头就对莫青凉道,“我们九方家也退出。”

“不怎么讲,反正叔叔就是这样说的,你听叔叔的话就好。”

“哦?此话怎讲。”

千代石南一本正经地说完了,还不忘晃晃九方长渊的胳膊,又恢复了之前那撒娇的天真口吻:“长渊哥哥,叔叔让我跟你说,你也不要参加这次竞选,不然会倒血霉的。”

“我来前有演算过天机。”还是个少年人的千代少主如此说道,“天机表明,此代城主之位,不属于我千代,强行竞选,有违天机。所以此次竞选,我谨代表千代家,退出。”

于是,接下来,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不过如今恰逢特殊时期,墨夷家到底能不能竞选成功,却不只是要看九方家的反应了。

其中九方和千代关系亲密,如今有着楚云裳这么个存在,那自然,九方和安丘关系也好。唯一不好的,就只有墨夷了,九方和墨夷这两家,从很多年前便是互相对着干的,九方家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墨夷继承城主之位的。

竞选城主之位的,只有九方、千代、墨夷这三个家族。

“先父将决定权交与我。”她收好遗书,左手搭在膝上,右手靠在桌上,微一抬眸,那眸光太凉,满含威严,在场谁人都不敢和她对视,“有想法的,现在就可以说了。除此之外,此次城主之位,安丘家不参与竞选。”

她长出一口气,却终于是在万众瞩目之中,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既是棋子,名字何如,也无所谓了吧。

这一场局,执棋人不过羽老太爷一个,他们这么多人,其实全都是棋子。即便她这个棋子再重要,可棋子,也只是棋子而已。

只知道,她只是个棋子而已。

已经去世的城主是她亲父不假,她身怀凤鸣血脉也不假。然而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凤鸣城,作为棋子替换了莫家的嫡长女,以莫青凉的身份活到现在,她已经记不起来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了。

她此时还在坐着,楚云裳就站在她的左手边。她低头看着这遗书,目光很沉,似乎是在回忆这份遗书的所有人的音容笑貌,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众人看过遗书后,不多时,遗书便辗转到了莫青凉的手里。

是予以羽老太爷凌迟之死,还是予以各种折磨虐待,抑或是株连九族,或者别的各种各样的方案?

到底怎样的方案,才能夺得城主之位?

不过这个问题,看来简单,只需要说出个针对羽家老太爷的处置方案便可。但实际上,恰是这个方案,是最难的。

这就好比纳税,纳的税越多,就表明赚的越多,利益越大。

漆黑镶金的遗书被传递开来,果然其中所写,正如楚云裳刚刚说的那般,明年神州各国于乌子国聚会,凤鸣城四大家族也须得各自派人前往,在接受各国提供的各种贡品之时,有关贡品如何分配的问题,端看哪个家族能给出最好的处置羽家老太爷的方案,那么明年哪个家族能得到的贡品就会越多。相对应的,得到各国贡品最多的家族,在下一次乌子盛会开始之前,便也能享受凤鸣城里较好较多的资源,包括城主之位,也将属于这个家族。

楚云裳取出一个黑色镶金的小册子来,赫然正是凤鸣城城主专用的物品:“里面写得很清楚,诸位自己看吧。”

“这是我外祖父的亲笔遗书。”

说来这延续了数十年之久的棋局,也真切只有莫青凉,才是隐藏最深的那枚棋子。

便正因了这个身份,莫太师名下那么多个女儿,却只有莫青凉能嫁进楚家里去,为楚玺生下楚云裳这么个女儿,就是想以父母双方体内都拥有的凤鸣血脉融合,生下来的孩子能够觉醒安丘家族嫡系瞳术血脉。

这却是因为莫青凉,其实并不是莫太师的亲生女儿,乃是那已经去世的凤鸣城城主的亲生女儿。

如此,楚家和羽老太爷的事情告一段落,眼下这有关凤鸣城城主之位和乌子国分配权的事情,却又是莫青凉为主要人物了。

如今两年多以后,凤鸣城城主已然溘然长逝,四大家族为了城主之位你争我夺,整个凤鸣城十分混乱,眼看将将要彻底内乱起来,爆发战争。便是这个关键时刻,楚云裳以让任何人都没有发觉的手段,联系上城主所遗留下来的势力,拿到城主的遗书,这才在这么一个接出了莫青凉的晚上,召集来了这么多人,在解决了楚家的事情后,便着手开始讨论凤鸣城四大家族在明年神州乌子国聚会之时,所占据的资源分配,也就是所谓乌子分配权的问题。

两年多以前,便有传言,说凤鸣城城主走火入魔,时日无多。

“我知道得不多,和你们知道的差不了多少。”楚云裳道,“乌子的话,如果我说凤鸣城城主之位,就体现在明年乌子的分配权上,你会信吗?”

而,就是因为她说得太过正确,让得慕初华禁不住深吸一口气:“你到底知道多少?有关乌子,你都掌握了些什么?”

说得完全正确。

“知道啊。”楚云裳好整以暇地答道,“所谓乌子,不过一弹丸小国,居于北冥,与凤鸣城相接——”她弯了弯眼睛,“我说得不对吗?”

尤其东宫太子慕初华,更是直接失态,以往展现在人前的种种风度,此时一概消失了个干净:“你知道乌子?!”

而正是因了乌子的重要性,让得众人都下意识忽略了,羽老太爷这么个人,其实应该由慕氏皇室处置,而非如楚云裳所说,由他们凤鸣城人来抉择。

乍一听到这么个名词,在场不少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一个词,居然能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乌子!

楚云裳闻言没回应,也没脸红,只轻咳一声,道:“该来的都来齐了。现在,是时候该讨论一下明年乌子的分配权。”她抬了抬下颚,示意大家看向羽老太爷,“分配权的具体划分,就以老太爷为中心吧,谁能拿出最好的处置老太爷的计划,谁获得的分配权就越多。”

千代石南听了,立即冲楚云裳喊了一声:“喔,嫂子!”

九方长渊头上还戴着斗笠,面容被黑纱给掩住,因而千代石南看不出他神态如何,只能听得他轻笑:“我不回去看你,你不会出城来看我?”说着,拉住了少年伸过来的手,他另只手则指向楚云裳,“以后不要叫楚七小姐,要叫嫂子。”

这口吻听起来很有些撒娇的意味。

凤鸣城四大家族里,千代家族和九方家族私交甚好,千代石南二话不说,就径直走向九方长渊,边走还边道:“长渊哥哥,你都好久没回去看我了。”

楚云裳见了,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其中早先有过两面之缘的傀一极隐秘地冲着楚云裳点头,表示她可以信任千代石南。

不同于千代玉子极老成稳重的高深莫测,千代石南年纪偏小,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不怎么高,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孩子,手里习惯性的拿着一个石头做的小算盘,之前那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声,正是出自他手。他出得软轿后,那四个人形傀儡没有离开,而是护在他左右,显然千代玉子不仅信任他,也很在意他的安危。

原来来人是千代家族的少主,名曰千代石南,和千代玉子是亲叔侄,后者因国师身份不好现身出来,便只能让千代石南出面来参与这次齐聚了。

对方未有拱手,却是含身回礼,行的是晚辈礼:“不敢,楚七小姐才是闻名不如见面。”

“千代少主。”楚云裳朝那人拱手,“久仰大名。”

好像打算盘般的噼啪声响起,还是那四个有着绝顶功夫的人形傀儡抬着一顶软轿,只是软轿里的人,并不是千代玉子,而是一个和千代玉子相貌有些相像的人。

音落。

眼看着墨夷无常还是如三年前那般,身体瘦瘦弱弱,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病公子,楚云裳似乎毫不在意他是否还会如三年前那般,对她施以机关傀儡之术,她只风轻云淡地道:“九方墨夷安丘三家都来了。千代家,也不来凑份热闹吗?”

如此,凤鸣城四大家族,九方,千代,墨夷,安丘,已经来了三个,就差千代没来了。

而在墨夷无常的身后,也有一个人很是眼熟,乃墨夷家族的嫡系,也就是当初先墨夷无常出现的人,墨夷青鬼。

为首的那个人,楚云裳和羽离素都十分眼熟,正是当初受了秋以筝的委托,特意设计他们二人的墨夷少主,墨夷无常!

众人立即看过去,便见刚刚还是空无一人的阴暗的角落里,不过那么一眨眼的时间,那些灰暗的阴影几番扭曲,竟是扭曲成模糊的人影来。然后那人影渐渐变得清晰了,从角落中走出,赫然是在场有不少人都见过的凤鸣城墨夷家族的人。

正待众人以为这次是楚云裳失算,根本不会有人来救羽老太爷的时候,暗中终于传来谁略显疏离的回应:“好久不见。”

空气中沉寂半晌,无人回答。

于是楚云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达喇王不会来的,他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更何况救你。他不派人来,那就只有墨夷家的人了。”说到这里,她直起身来,转身面向某处,语气淡然,“墨夷少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躺在地上的羽老太爷没有回答,只抬了抬眼皮,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楚七小姐这么聪明,不如猜猜会有谁来救我这个老头子。”

如果有的话,会是谁呢?

会有人来救你这个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奸人吗?

楚云裳闻言笑了:“说得好。”她复而低下头去,继续去看羽老太爷,“羽离素不救你呢。谁还会来救你呢?不,不对,我这句话问得不对,我应该说,会有人来救你吗?”

反正只是个没用了的棋子而已。

既是蝼蚁,蝼蚁是生是死,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语气十分漠然,似乎羽老太爷并不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长辈一般,甚至于,更给人一种微妙感,好似羽老太爷的生死,于他而言只是个毫不起眼的蝼蚁一样。

相反,他只是站在原地,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谁都看不清他的神态如何,只能听得他低声回应道:“不救。”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赫然发现,同为羽家人,按照辈分来算的话,应当算是羽老太爷重孙的羽离素,根本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般,会立即率领羽家人同楚云裳对上,从而将羽老太爷给解救出来。

说着,她抬眸看向谁,眼中赤色越发浓重,映在灯光中,竟似熊熊大火里流了一地的血河:“都这样了,你要救他吗?”

她声音轻轻,风一吹,便要散了:“你赢了一辈子,死前栽在我手里,你肯定不甘心吧。你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东西,今天也全都毁在了我手里,老太爷,你知道吗,你想东山再起,也没有那个山头能让你当王了。因为,和我楚家有关的一切,在今晚,已经全毁了,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留下来,还能被你拿去利用。”

“成王败寇。”

正此时,被众人以无数惊奇目光给注视着的人,正微微俯下身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眨眼之间,便已不复先前意气风发,整个人变得狼狈不堪,仿佛一条将死之犬的羽老太爷。

如此计谋,步步为营,在场这么多人,又有谁能比得过她,又有谁能看得清她?

明明他们一直都在楚云裳的身边,可对于她今晚表现出来的所有举动,算计也好,召集也罢,他们全都是不知情的。连日夜都在她身边的楚喻,也压根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竟能让得安丘家里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特意出得城来助她一臂之力!

这些人,眼睛中都有着若有若无的异色,分明是安丘家特有的瞳术!且普遍都是纯度最高的红色,也就是说,这些从凤鸣城出来的人,全然都是安丘家里地位极高的!

什么时候和安丘家的人连上线的?

七小姐她……

于是花雉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暗暗的吃惊。

便见无影不及他说话,便已是微微点头,明显是确定了他的猜测,和他想到了一起去。

看着这样的人,花雉瞬间联想到什么,倏然瞪大眼睛,然后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向身边离他最近的无影。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羽老太爷像是扔垃圾一样,扔到了楚云裳面前后,就悄无声息地在楚云裳身后站着了。他们普遍都是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面上也是蒙着面巾,露出来的一双双眼睛,明明都是漆黑的,可盯在人身上,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针扎般的不安,简直犀利到了极点。

绑缚住羽老太爷的绳索是凤鸣城里特有的,九州上的各大皇室都不曾见过。拿出这种绳索的人也是从凤鸣城里来的,除了九方长渊几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些人,也看不出这些人背景如何。

同样的,谁也都是不知道,楚云裳究竟是什么时候,召集来了这么多身手高超的人,让得在场这么多人里,只有那么极个别的几个功夫高深的,方才在那么极快的时间内,看清楚这些人是从哪里现身的,又是动用了怎么样的身法,取出了什么样的武器,才能在短短一眨眼的时间之内,将被羽家人所紧紧包围着的羽老太爷,给瞬间擒拿住,送到楚云裳的面前。

谁都不知道楚云裳暗中有所安排,谁都不知道楚云裳暗中更留了一手。

正月十五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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