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惊晨(中)(1 / 2)
宇文博抿了抿刀锋般坚薄的嘴唇,像是在调动全身的力量将它们积蓄在一句话中。双手供成最坚硬的桥,缓缓道:“皇上,臣恳请皇上对犬子和小女另眼相看。”
卫晗心里一松,微笑道:“这个自然。大人乃肱骨之臣,子俊和娉婷朕都会加以重用。”
宇文博仍是供着手,道:“臣所说的另眼相看并非这个意思。”
卫晗一愣,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老臣承蒙先帝和皇上厚爱,皇上所说的重用,在外人看来,视为自然之举。而臣所说的另眼相看,就是希望皇上能不因他们是老臣的儿女就格外宠幸优渥,以致他们无法无天。”说着目中露出厉色。
卫晗安和劝道:“子俊的性子朕最了解,娉婷虽是任性淘气了些,但也心思单纯。若说小错,人非圣贤自然都有,但无法无天之语,大人多虑了。”
宇文博想到卫晗会出此类之言,压抑了无奈和恼火语重心长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弛儿和娉婷与老臣不同,老臣是跟着先帝一步步将这江山打下来的,知道它来之不易,更知道功城容易守城难。可弛儿和娉婷都长在太平盛世,娉婷降生时,老臣蒙先帝恩宠,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放眼朝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及。
他们二人,不知天下得来不易却轻易就占据了人间高位,老臣与他们说家国大义后妃之德,他们也只当老臣古板专横。皇上,您若再加以宠溺,只怕将这先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未央宫会被他们当成儿戏之所啊,皇上!”
一番话竟然说得卫晗无言以对,感到脸上发红。良久,道:“朕惭愧,朕对家国的领悟,也没有到宇文大人您的境界。”
宇文博叹了口气,道:“皇上您也没有经历过除灭前陈的艰难,不能怪您。可是现在还不晚。”说着心下一凛,道:“老臣死罪,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若现在再不加以节制,给下面的人做个榜样,朝中众臣只怕要以为臣乃一手遮天的贼子,皇上便是那扶不起的阿斗,必生祸乱之心致使朝纲不稳啊!小不忍则乱大谋,皇上,您忘了先帝的嘱托了吗?!”
一番话说得卫晗急火攻心,听他语及先帝更是骤然绞痛,如乌云盖顶欲摧,道:“朕记得,朕记得!”
卫彦临死前那番霹雳划破长空般的话又堵在脑海里头。忘记不了那抓着自己脖颈衣服的手,忘不了那张写满了千言万语和人世沧桑,不愿离去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这么多个夜晚,其实他从未忘记。
叹了一口气,语气像含了千年的疲惫:“朕都记得,没忘过。”
宇文博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皇上,所以臣恳请您,不要对弛儿和娉婷,或者是您身边的任何人纵爱无度。若是弛儿和娉婷他们配得起您的宠幸重用,老臣也请您不要宣之于口,免得他们生出骄傲之心。若是他们不配,做出什么轻佻之事,请皇上重重责罚,胜于旁人!这就是老臣所说的另眼相看。”
卫晗心中震颤感动,宇文博的如此赤子忠心,是他没有想到的。“宇文大人,您的教导嘱托,朕必定不忘。”叹了口气,在心中沉沉下了个决心,道:“你放心,朕一定会对他们二人格外上心的。”
宇文博下拜:“臣谢皇上恩典。”但看卫晗神色仍是为难,心一横,索性出口道:“既然言已至此,老臣索性将该说的都说了,皇上恕罪。”说着不待卫晗允准便道:“若有一天这二人利欲熏心,”说着自己心中也是一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罔顾先帝与老臣的情分恩典,一定将他们格杀勿论,处以极刑,也不要放过老臣!”说着重重将头磕到太和殿坚硬的地板上。
卫晗急痛,忙上前搀扶宇文博,道:“宇文大人,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宇文博被卫晗扶起,自己也不由心潮翻涌,道:“弛儿这孩子还好,只是不求上进些。娉婷,娉婷被老臣和拙荆宠坏了,想起哪出便是哪出,一点都不晓得轻重,眼里没有一点纲纪王法!”
说着想到娉婷与自己以绝食相抗时那执拗决绝的神色,真怕她在宫里受点委屈便做出私奔上吊甚至更无法无天的事来。
卫晗见他为子女忧急如此,心下恻然感慨。道:“大人一片怜子之心,希望他们二人有一天能够懂得。”
宇文博道:“不吃点苦头,永远不会懂得。不等他们犯了错拿他们做个筏子,他们永远都不会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占了个什么样的位子。”
卫晗听到此处,明白这“另眼相看”到底指的是什么了。这何尝不是一片私心呢?试问朝中谁家的子女还能让卫晗不但关心其是否遵纪守法忠心王命,还能让卫晗如此看顾他们的品性成长?
“朕答应你,对他们有功不偏赏,有错必重罚。”
宇文博心下感动。到底是先帝的儿子,虽然有时软弱,但大体的明事理,还是和先帝如出一辙。恭敬肃然道:“臣替天下谢皇上!”
卫晗微笑道:“不必。”心下却有些酸楚。天下,一提这两个字眼,所有的事情都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伟大的意义,沉重的意义,复杂的意义,都是自己现在承受不起却不得不学着去承受的意义。
那她,她和那碗药,是否也关乎天下的意义?
那答案在心中不言自明。心中有了定论和方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