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走为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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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哥哥被下放,乐田将信将疑急得不行,晚饭后进城去问个究竟。

兄弟俩相遇在厂门口。只见哥哥背着行李,左手拎装脸盆杂物的网兜,右手被王主席拉着话别。王主席把紫檀木二胡送给他,说厂里没有人会拉,你留作纪念吧。进城到厂里坐坐,喝口茶歇歇脚。。。。。。王主席依依不舍,不知良心发现还是装的。

乐田接过网兜说:哥,你这一下放,咱家日子更难过了。我、乐梅乐谷白天黑夜拼命做,还要倒贴生产队钱。你体力差没干过农活,只怕连粮草也挣不回来。

哥哥沉默不语,乐田怕刺伤他的自尊心,换个话题说工分值太低,个个出工不出力,熬日头混工分,田里打粮不多,工分哪能值钱?

哥哥还是没说话,只顾闷头走路。

乐田又说,这两天苟小凤特高兴,小曲不离嘴哼个不停,幸灾乐祸呗!王小四当群众专政副组长,小人得志终日对我们吆五喝六。哥呀,干活苦点累点能忍,死在他脚丫受气太难熬!成分不好的老的老死的死,如今该专我们这一辈人的政了!

乐田哽咽起来。十五岁的孩子矮小精瘦,由于长年挑担子,背都有些驼了。

乐梅乐谷见大哥背着行李卷进门,意识到这个家顶梁柱塌了,呜呜咽咽哭起来。

“笃!笃笃!”乐田拉开门闩,来人是陆二年。他回头看看,摇手示意不要声张。关上门悄声问:乐生回来了?我有要紧话跟他说。

陆二年体格强壮,是队里上数的棒劳力,一般恃强凌弱者轻易不难为他。成分不好同病相怜,乐田乐梅乐谷视他为兄长,有二年在场别人不敢过分欺他们。

蒋乐生见二年紧张神秘的样子,心中产生了不祥预感。果不其然——

傍晚收工会上,王怀兵说蒋乐生就要下放回来!我们贫下中农累死累活挣工分,汗珠掉地上摔八瓣,岂容他舒舒服服挣工资?。。。。。。大队领导指示,群众专政小组要加强监督,他文化高又快到十八岁,够得上戴帽条件。四类分子帽子拎群众手里,不老实随时给戴上!

二年焦急地说:乐生你快想个主意!这帮人心狠手辣,当初乐华被整得死去活来,马书记也拿他们没办法。往后哪有你好日子过?真找个茬戴上“帽子”就晚了!

蒋乐生听得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徐其虎王怀兵企图借“群众专政”之手,把下放变成监督改造,赶尽杀绝呀!

怀着对大难临头的恐惧,劳累一天的乐田、乐梅乐谷睡意全消。庄户人家每遇灾险,总习惯跪拜菩萨和祖先牌位,以求逢凶化吉消灾平安。他家菩萨像和祖先牌“移(风易俗)破(旧立新)”被砸碎了,如今供着生产队发放的主席像。四个孩子焚香跪拜齐声祷告。香烟缭绕中老人家目光菩萨一般慈祥。

灯油不多了,灯焰渐渐暗下来。乐谷提议:哥,跪到天亮也不是办法。跟姑姑讨个主意吧,我跟你去!父亲死前拜托姑姑,遇大事给孩子们拿个主意。

姑父问明原委连连叹气:徐其虎心狠手辣,一手执天干坏事无数。去年考大学毁掉你前程,再落他手只怕性命难保!

姑姑抹一把泪说:走!说什么不能落他手里。

姑父摇摇头:往哪里走?没有户口去流浪?讨饭?

姑姑满腔激愤:上大西北去新疆!国家号召支援边疆建设,找公社要求去新疆,公社不批找县里!

不等哥哥开口乐谷说:不行的,姑姑。前年乐华姐报名,就被徐其虎栏下来。

姑父沉吟半晌道:乐生是男孩读书又多,姓徐的更不放过!

如冰水迎头浇下,蒋乐生浑身激起鸡皮疙瘩。他摸出户口转移证,迁转地址栏写着“牌楼公社牌楼大队”。

热辣辣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毅然决然说:我宁死不回牌楼大队!万里河山不信没有我立足之地,处处无家处处家!

姑父分析:户口不落就不算牌楼大队的人。与其窝徐其虎手心憋死,不如揣着转移证出去闯,好歹比什么没有强。

姑姑一想侄儿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前程未卜,不禁一阵心酸。她抹去泪水鼓励道: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取真经,人一生说不定有多少磨难,多少人绝处逢生过来的。

姑父叫给三姐乐华写信,看那边农场收不收人?东北地广人稀,在那里站住脚,比举目无亲到处闯强。不行再考虑奔新疆。三十六计走为上,逃离虎口留得青山在!

蒋乐华来毛山后,考核合格当上子弟小学教师,有了自己的家。

两年间江安老家三次传来坏消息,一次比一次令她悲痛欲绝:先是八十三岁马奶奶病逝;接着父亲蒋庆余吐血身亡,久病不治虽迟早的事,但她永远忘不了临走与父亲诀别的场景;去年九月,她翘首盼望弟弟乐生高考录取喜讯,最终却等来名落孙山触柱喋血的噩耗!任凭马书魁如何劝解,整整两天她以泪洗面,不吃不喝滴水未进。弟弟的前程毁了,三姐的心碎了。

好在此后乐生有了工作,懂事的弟弟来信说他长大了,三姐不必再为家里操心。想不到刚安稳一年,又被下放回乡身陷困境!

三姐心急如焚。立即回信关照,户口迁移证绝不能落入徐其虎之手,那叫自投罗网!书魁和她要想一切办法搭救他!

第二天三姐又来信,告知许多人跑“盲流”,逃荒来毛山投亲靠友,农场劳力不足,正准备收一批“长临工”,落临时户口给粮食吃。

第四天三姐写来第三封信,说书魁找过农场领导,人事科长对你高中毕业很感兴趣,答应优先录用。“你做好来的准备,这边定下立即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老天悲悯苦难人!他不由想起小时候写的两句诗“萤光忽闪闪,照我破夜行”,来信不正是破夜而行的萤火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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