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变天帐(2 / 2)
王怀兵怒喝给我拿下!几个民兵应声追扑上去,把蒋庆余撂倒在地。
王怀兵把他的双臂反剪背后,掰开手夺回戒指。早有人递上麻绳,王怀兵三绕两绕,结结实实来个五花大绑。
蒋庆余被地上拎起身,杵在人群中央。他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瞳仁血红眼里噙着泪,灰尘和着汗水把脸涂抹得左一道右一道。嘴唇破了,鲜血渗出来挂在下巴上。他昂起头大声吼叫:我家的东西,凭什么捆我?
蒋庆余被到大队办公室。徐其虎一见捆得粽子似的宿敌,快活得要死。
这小小的棕色玻璃瓶,的确是蒋望发九年前埋下的。
土改前夕,望发举债买下周家六亩田,请私塾先生见证写份契约,用油纸包好一直藏在屋檐下。徐其虎趁划成分之机敲他的竹杠,老头越想越气,恨透了周猴子!你家“二流子”听收音机知道要变天,把田贱卖给我真是害人不浅!老望发摸出油纸包,用铅笔在契约纸上写下“周家害人”,意在提醒子孙记住这惨痛教训。
他后悔自己没文化,光顾种田不问国事吃了大亏,发誓要让孙子乐生多读点书。油纸包里那枚戒指,是祖父留下的传家宝,姓徐的敲竹杠我岂肯送他?便扯下门楣上喜钱包好,写了“乐生上学”四个字——传家宝只用于供孙子念书!
望发找到个空药瓶,把喜钱包着的戒指再裹层契约纸塞进去,埋进床边墙脚下,这里比屋檐下椽子缝更安全。岂料这凝聚他刻骨铭心的悔恨和至死不渝期盼的一通忙活,九年后给儿子蒋庆余招来灾祸!
徐其虎捏起戒指,回忆往事愤恨不已!报复的火苗在胸中升腾。他锥子般眼光盯着蒋庆余,以嘲弄的口气说:你家哪有真金戒指?
事已至此蒋庆余镇定下来,争辩道:从我家挖的理应归我。这小瓶子我没见过,一定是我家老头埋的。
你没见过?这喜钱上面写的啥?——乐生上学?徐其虎若有所悟,阴阳怪气道:怪不得呀,戒指留你儿子上学用,当然舍不得送人了。他一拍桌子,上牙咬下唇怒斥道:别做美梦了!私藏赃物一律充公!
摆弄完戒指,徐其虎接着研究那张泛黄的白纸。这是一份按有三个手印的契约,因年代久远印油变成黑红色。
契约用毛笔楷书,确认七十二块银洋买得六亩田,且标明地界,恐无凭据立此存照。卖主买主和见证人画十字按指印。
合同下角有铅笔写的“周家害人”四个字,字迹模糊不清。
徐其虎吃了一惊,喊叫“好啊!变天账!”私藏地契不就想变天吗?蒋庆余啊蒋庆余,这回你死定了!
徐其虎狞笑一声,将“罪证”举到蒋庆余眼前。蒋庆余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汗渍干成了盐霜。他抬起肩膀蹭蹭额角,以便汗水泪水糊住的眼睛能看清东西。他细细辩认,终于认出这泛黄的纸头是当年买田写的契约,头“嗡”一声炸裂了,对父亲保留这张废纸无比怨恨,恨不得一口吞了它。他心里默默念叨:老爹,你把你儿子害苦了,如今我浑身是嘴也难说清啊!
徐其虎拔出香烟叼进嘴,吐着烟圈怪腔怪调问:哑巴了?怎么不说话?王怀兵一旁帮腔:快承认吧!想把地契藏多久?等蒋该死回来复辟?原先他只顾盯着戒指,想不到这张泛黄的纸头更重要。
不经意间蒋庆余瞄见,契约下角有“周家害人”四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是父亲的笔迹!这几个字有何用意?他凝凝神恍然大悟:是斥责周家不仁不义,叮嘱儿孙不忘买田的错误教训,绝不是妄想变天的把柄。想到这他略微轻松些。
这个“机关”此刻绝不能说破!否则就等于提醒对手毁字灭迹,更加有口难辩。于是推说一切都是父亲的事,与他无关。
折腾两个多小时,松绑的条件是写认罪书。蒋庆余蓦然想起当年受骗,写检讨承认送礼被游斗的教训,推开王怀兵递来的纸笔说:不关我的事我不写。有本事把老头从棺材里扒出来,叫他写吧!
王怀兵一蹦三尺:妈的!什么玩意?刚答应好的,解开绳子就变卦!
一番僵持后,蒋庆余写了份情况说明:上午换墙泥,王小四在我家东房父亲原来住的墙脚挖出个戒指,还有买周厚志田的契约。本人全不知情,是父亲埋的。
这份拒不认罪、连一点检讨意思也没有的说明,让王怀兵暴跳如雷。他挽挽袖子捡起麻绳,要给蒋庆余重新上绑。蒋庆余把手反剪背后:绑吧,随便!我这一堆一块交给你了!徐其虎使个眼色,王怀兵扔下麻绳悻悻作罢。
有当初逼死陆疤眼的教训,也是对新上任乡党委书记马祥瑞心存顾忌,徐其虎邪劲有所收敛。他冷笑一声说:不认罪说明你顽固不化,有罪证在此,你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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