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从容生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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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很好,弟兄们怎么样?”被炮火熏的面目全非的杨涵喉咙里发出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声,声音异常的沙哑。

黄国华回头看下,依然有人活着,幸存的人仿佛被炮弹震傻了,痴痴呆呆的。“营长,大部分兄弟在炮火下阵亡,现在怎么办?”

杨涵坚毅、又无奈地摇头,然后毅然而然的挥挥手:“弟兄们,出川抗日,圆我川军报国之理想,自古以来,马革裹尸是军人最高荣誉,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身边牺牲的战友,我们有生者不退。”

没有激昂的回应,没有激动和愤怒,死人中的活人开始在弹坑和弹坑之间跃进爬行,尽量靠近前沿夺回刚才失去的寸土。众人神经麻木地看着一个同僚在跃进一个大弹坑后,那弹坑又被小口径炮弹命中了一次,然后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

黄国华似乎在地底叫唤:“接着上!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于是战士们接着抵近最前沿的弹坑。

杨涵丧失了知觉一样在泥土中蠕动,像一条将头拱在土里的蚯蚓,爬到最前沿弹坑当他抬头时,发现部下忽然全部消失了,他茫然地看着这片像月球表面一样的土地,被陨石撞击过的月球。

黄国华在叫他:“营长,你干嘛呢?再往前爬是敌人阵地,你想阵前投敌?最前边啦。”

杨涵横了他眼,黄国华在一个巨大的弹坑里,身体全淹在里边,斜躺在坡度上收拾着他的枪械,他身边放着一支巴祖卡火箭筒。

他脸上那种要好笑不好笑的表情忽然让他觉得感动,生死从容,嬉笑怒骂,于是杨涵也侧身滚了进去。进去后他无法不注意这样大的一个弹坑,抓了一把焦土在手上琢磨。

“别琢磨啦,不知道啥炮炸出来的,龟儿子,好大的坑。”黄国华说。

“应该是江面战舰,那东西口径大。”

俩人正说着,一颗照明弹升起,阵地前,密密麻麻的日军步兵隐藏在坦克后前进,借着夜幕的掩护,发起第六次攻击。

黄国华扛起身边的火箭筒。“营长,能用的只有这一支了,都炸坏了,能否保住阵地,就靠它了,掩护我。”说完,黄国华和两个背负火箭弹的战士跃出弹坑,向坦克爬去。

“小心啊!”杨涵对他的背影喊。

袍哥出身,曾经欺行霸市、街头霸王的黄国华感激地回头对他笑笑,同时不忘嘀咕一句。“火箭筒是好玩意,就是射击距离太近,美中不足。”

杨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

夜幕掩护了敌人,同时也掩护了自己。五辆坦克和装甲车在剧烈爆炸燃烧后,黄国华和两名战士的身影也消失在日军的黄流。

杨涵把拳头塞在嘴里,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知道,战士们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把悲痛化为力量,阵地的所有的人沉默着射击、沉默着上弹、沉默着把日军打倒在枪口下。日军也沉默着还击、沉默着后退。

仗打成这样,敌我双方士兵进或退只是随着身体的本能,彼此都麻木了。

鬼子的第六次进攻被打退,川军阵地上已经没几个还活着的人了,杨涵把幸存的人和伤员聚在一起。“兄弟们,我们已经无法坚持日军的第七次进攻,你们用生命证明了川人的勇气,准备好最后一搏……”…。

他说不下去了,把脑袋完全扎在掩蔽物之下,投入了他对朝夕相处战友的啜泣。

战士们依然沉默着上好刺刀,啜泣后的杨涵也检查着他的短枪,没刺刀的人把砍刀、日本战刀、铁棍、木棒甚至石块放在自己的射击位置旁边,战士们木然而英勇地在将死的阵地上等待。来,都来,龟儿子的小鬼子。每个人在心里发狠,可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日军的炮火停下来,两方阵地对峙着,川军将士们不知道自己的英勇给对方造成多大心理震撼,只看见一队日军把一个足有整小队建制的尸体在一个炮弹坑里拖出来,一个小队的日军被近距离发射的燃烧弹烧死。拖着尸体的日军脸上依然很坚强,不知道是长官的强制的还是所谓的武士精神,只看见他们坚强表情背后,进攻停滞了,犹豫了,蔫了,后退了。

日军在风雪中开始撤回,没转身,枪口仍对着川军阵地,像他们来时一样缓慢地撤退。

又一颗照明弹升起,照得阵地上如同白昼,在惨白的照明弹照射下,杨涵惊呆了,所有的士兵都惊呆了。

川军阵地步枪射程之外,一名日军少尉和几名日军把血肉模糊的黄国华推倒身前,两个活动钢架绑在他身上,一张桌子又搬了过来。川军阵地士兵们茫然地看着,一个布卷被扔在桌上展开。砍的、片的、锯的、剔的……众人瞧着那整套也许疤丁用于解牛的刀具,不,没哪头牛要分割得这么精细的,它只能是刑具。

绑在钢架上的黄国华声音在雨雾中飘浮,没愤怒,没激昂,全无他往日袍哥时的叫嚣,好似在对他周围的日军平平淡淡陈述一件事实,他面带讥讽:“龟孙子们,和前六次一样,这次你还是打不下来。我们拿机枪、火箭筒,你们打不下来,拿步枪,你打不下来,拿枪刺和砍刀,你打不下来,我们拿牙咬,你都打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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