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乱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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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句话之后,凌纾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先是前所未有的茫然,然后思维回路便像是通电一般迅速活络游走开来,连带着一种热度,从胸口到四肢百骸,再冲上大脑。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羞臊、不解、恼怒、委屈……不是不明白对方说这话的用意,就是因为明白他到底所指为何,才更加觉得此刻在这人面前难以自处。

“……”

“我做错什么了么?”长庚等了许久,才听到低着头的凌纾静静地问道。他眉间轻轻一蹙,道:“你自己不明白?!我记得在你为官之前就已经提醒过你了——秋官府司法,性质全不同于国府的其他机构。人人各司其职,不可逾越,这些你有做到吗?”

“我——”

“或许之前你一直做得很好,不然也不会一路官至小司寇也没有任何阻力——别惊讶,你以为朝中官职变动真没人关注么?三公冢宰六官长,若是觉得你不合适,就绝对会出手干预制止的。就算你和……主上私交再好,也没有用。”

“……”

“但是在狩濑这个案子里,你没觉得自己的一些行为举动有些过头了么?”本来凭着从前的接触觉得她性格里清醒自持的成分会更多一点,却没想到在遇上某些需要较真的事情时,她根本就会把自己明哲保身的那一套丢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要同主上争执,反驳大司寇,还参与了原本不应该除了三位司法官员外还有其他人介入的最终判决?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些行为,会遭受多少诟病么?”

凌纾抬起头看他,“……这段时间我也算是听了不少训诫劝言,先是渊雅,认为我的性格并不适合为官,甚至觉得这六年里我仍然没有半点长进。然后再是你,觉得我越俎代庖做了多余的事情。”

“每一个都自以为在为我着想、为我考虑。可实际上那只不过是站在你们自己的角度上看待的东西罢了……”

之前的沉默似乎就是在为此刻的抒发铺垫,她的话语速并不快,却充满了不容打断的意味。长庚的表情在倾听中渐渐莫名难测了起来。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真的!狂妄自大、不懂收敛,更甚是肆意干政、恃宠而骄……这件事后,很多人对我的印象大多就会变成那样。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怎么在意,从我刚来这流言蜚语就没断过,只要别说到我面前或是有碍我的生活就无所谓。但是,你却不应该也来这么说我——”

“……”

“就算、就算别人不知道,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你、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么?”

一直平静得听不出情绪的话语忽地出现一丝颤音,凌纾霍地低头转身,握紧拳头。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猛然转过去的身影,长庚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如涨潮般缓缓升起、又落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逊毙了……凌纾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没能控制住,还是稍微流露出来了,那不明缘由的失落和无法遏制的酸涩。真是讨厌,所以说认真的人就输了什么的,果然神准!什么人不好,偏偏要是他……

因为我基本从没在你面前隐瞒过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想追求的、坚持的是些什么,所以你怎么能不理解我的想法——这样的逻辑,果然有够二缺的。

快点醒醒吧凌纾,掉进苦情玛丽苏模式是没得救的!她这样面无表情地想着,心情奇迹般地瞬间恢复镇定。

“……算了,多说无益。关于是否逾矩,我只是觉得,有一些事情,如果自己明明能做到却不去做,还能期待谁来替你完成?”

这话也是说给他们这些手握重权的高官听的,明明拥有着可以改善很多弊端的权力和能力,却一个个都小心谨慎地旁观,谁都不肯付出点什么去行动。这样子的官员,能给人民带来什么?能给国家带来什么?

所以哪怕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往自己身上抹黑,她也毫无犹豫地认了。

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她不是什么圣人,也没那能耐当圣人。只不过为了某些必须坚持的东西,愿意不顾后果努力一回罢了。实在不想继续这样停留在这里,凌纾说完便抬脚准备走人,却突然被身后人按住了肩膀。

“……”

眼角余光瞥见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用力压在肩处的衣料上,伴随着浅浅的皱褶是从掌心传递过来的热度。耳边他低缓的声音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意味,“我并没有说过‘你错了’吧……凌纾,就是因为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所以才不想见你走岔道,以致将来寸步难行。”

他其实一直很欣赏她的个性,正直、认真、有原则、重情义,并且还不屑名利……但是她的缺点同样衍生自这些优点。太过于强调自我原则会不利于她同官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过于正直会让她在不得不接受某些官场潜规则时内心痛苦。她确实不适合做一名官员,尤其是围绕于王的玉座下的国府官员。

不过心里又矛盾地在期盼着什么,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想知道她究竟能给这平静到如一滩死水的朝廷带来怎样的影响……

眼睫轻颤,凌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牵了牵嘴角,她低声叹道:“我知道……我知道……”六年里不远不近相处,亦师亦友相助,在她心里,他是比陆峰更让她依赖信任的存在。所以在听到最开始的批评时,才会一下子接受不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看,也没什么了。

“好了,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多地方还有不足,你让我慢慢改进吧!”她轻快地笑了笑,“毕竟我是真的很‘经验不足’啊……”全国府最年轻的官员非她莫属可以么!

听到这样明快起来的嗓音,长庚反倒是长叹了一声。凌纾感到他向自己走近了一步,扳过自己的肩膀面对面对视,视线中越来越靠近面庞令凌纾的脑神经很没出息地绷了起来。

我勒个去,你、你干什么!不、不要随便靠的那么近啊混蛋……我、我虽然意志坚定不似珠妍那货,但、但男色惑人什么的……杀伤力有点大啊啊!

好在这人只是秉承着八分正经两份恶劣的习惯稍微吓吓人,等他带着明显被娱乐到的笑容离开以后,凌纾按了按微有些发热的脸颊,恶狠狠的视线足以穿透实物。

“……我们凌纾明明是个挺优秀的姑娘,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一朵桃花都没有呢?”——卧槽这种质疑她女性魅力的话真是相当拉仇恨!要不是认识了你们几个糟糕的家伙,我的行情才不会那么差呢!

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了自家上司,对方用很是奇异的眼神望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狩濑被判死刑不顺他意而不高兴。

凌纾的新家在柳国高级官员府邸建筑群的最外圈,是她刚刚升任小司寇以后就搬迁的居所。毕竟,成为官员后还住在王宫里太说不过去了,所以找到了合适的住处后凌纾就毫不犹豫地搬了。

新家面积不大,人口简单,除了她这个主人之外,就只有不到五名仆众。没人管着她,自己是老大,这实在是死宅的福音——当然啦,成为官员以后她的宅性收敛了很多,只不过公假期依旧不爱挪窝,令后来得知了她这一属性的长庚等人纷纷鄙视不已。

时光忽忽而逝,又半年过去。

凌纾在看似平静了一段时间的国家公务员生涯中,依然不忘之前从司法三人那边传递过来的讯息。

柳国在倾斜,王不再如前几十年那样勤政爱民了。在国政方面,也令人感到诸多龃龉。

虽还不至于对百姓残暴无道,但有些大胆的官员甚至敢说,王已经变得无能了,施政手段大不如从小,国家、也开始荒废了……

明知这无法辨别真假的流言很可能只是人心惶惶的产物,但凌纾不得不思考,又是什么令人心惶惶不安呢?

她现在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轻松方便地觐见刘王了,这其中固然有她自己为了避嫌的意思,但何尝没有刘王的态度在里面?!

虽然已经明确了自己和陆峰实在是理念不同,但这些年他在许多方面给予自己方便和照顾这一点,也是实实在在不假的。有时候想对他劝说些什么,但苦于种种原因,最终未能实现。想想看,好歹是治世百年的王者,其实他本人更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吧!再不然,还有那一群陪他一起治世百来年的大臣们,一个个不管是政治、还是人生的经验谈都著作等身。还要她去给什么建设性意见啊?

就这样一面纠结着又一面担心的,凌纾迎来了柳主露峰即位的第一百二十八个年头,也是自己来到十二国满七年的日子。

近来时常能看到比武场里的禁军三军将领在演练,听说芝草城下、不,应该是全国九个州的州师也比过去更频繁地进行练兵。为了抵御从今年就不断增多的……妖魔侵袭。

身为夏官长,长庚的工作量比前几年多了一倍都不止,原先还时不时有空到自己府中串串门的人现在经常是大半月不曾露脸。

真的已经是不能挽回的局势了么……走在外殿朝堂边的直道上,凌纾忧心忡忡地思考这个问题。

对面不远处行来了三两个人,其中身着三公象征服饰的女子,正是太师舞蔻。凌纾看到她时微微一愣,对方也注意到了她,看过来的眼神一闪之后便流露出隐隐的不善。

她心里无奈一叹。自己在朝中名声颇具争议,有褒有贬——当然,较多的还是负面评价。所以官阶低于自己的人还罢,那些卿伯以上的高官们只要是看自己不爽的,那态度从不掩饰,直接明了。

凌纾不能要求人人都喜欢自己,事实上也没这种想法。对于误解和偏见,倘若一开始便存在的话,那她不管后来做什么,都入不了对方的正眼。眼前这位貌美又犀利的太师显然正是这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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