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章、父亲 + 花贡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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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定涛城的清晨,残月已西,朝阳还未升起,州牧府笼罩在薄薄雾气里,四周弥漫着一片清冷。五更方过,内院里已出现人影绰绰,那是雪府的奴仆们,即将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内院书房边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炊烟不知何时早早升起,与朦朦雾色混在一起,此刻门吱呀一声开启,从里面慢慢地走出一位布衣老者,正抬着一板热气腾腾的白花花东西,招呼院中洒扫奴:

“你几个都过来搭把手!我吃力得紧!”

“是老爷!”

下等奴仆们放下手中活计,笑嘻嘻地上前帮手,也不见有甚么敬畏神色,显是对这位老爷的言语举止习已为常。

“这便好了。”

老人扯下脖间挂着的汗巾,拭着额上汗珠,又直起身,轻敲两下后腰,脸上写满怡然:

“做豆腐就是仗着个‘勤’字,选豆泡软,磨浆煮火,点卤压石,丝毫马虎不得。你几个若用心,我这祖传的手艺,早晚便传于你们。”

“那小奴们做了老爷的徒弟,也需改口称您作师父啦!”

“多谢老爷!小奴这下半辈子只指靠这营生讨口饭吃便好!哈哈!”

“正是,我几个只挂面牌子,写着:正宗雪家豆腐,看海州还有谁家敢效仿?”

“哈哈哈!”

仿佛听不出揶揄与调侃,这位老爷摸着胡须仰面张口,乐不可支,和几个下等奴仆们一同开怀,个个都笑得欢畅无比。

“砰!”

隔着一面短墙便是主人的寝楼,楼上窗扇被重重推开,雾茫茫中有个娇滴滴声音饱含着怒意传来:

“几个大胆泼才!瞎了你们的乌珠。也不看看现在是几更天?不好生扫地,在此喧哗作甚?再敢搅扰主子的清梦,小心割了你们的舌头去!”

“噫!”

有人吐着舌把脖颈缩起。也有的不服气扬气抗辩道:

“宝珠姐,是老爷在此吩咐小奴们搬运豆腐——”

“还敢顶嘴?!今日便教大总管与你几个颜色瞧瞧!”

朦胧中楼上人像是没听见老爷这两个字。忿然不已地丢下一句,便将探出的半个身子缩回,顺手将窗示威般地关起:

“砰!”

听到大总管三个字,宛如中了萨满的法咒,几个奴仆怏怏地散去,各自拾起扫帚条筐,口中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

“臭婆娘!狗仗人势的贱人!”

边骂边一下一下地奋力扫地,竹枝将石板地面划出条条白痕。

没有人再看院中孤仃站着的老爷一眼。每个人心头明白,这位名义上的雪府之主,并非是他们的依靠。

“呵呵。”

老人既不羞也不恼,只是笑着走进小屋,笑着将门关起,笑着坐在犹炽的灶前,举过酒壶,就着一盘热乎乎的盐拌豆腐,自斟自饮起来。

火光熊熊,映得那花白的发须下。微微发福的脸庞上,右颊的伤痕长长斜过垂塌的眼角,举杯的指掌间布着老茧。半挽起袖的手臂上青筋毕露。

此间的优渥生活,永也遮不住额上深刻的皱纹道道,遮不住老人曾经的早年风霜。

……

“爹,他们都有娘,我娘呢?她在哪里?”

“东子,你娘不要我们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呜!我不依,我要我娘回来!”

“啪!再哭打死你!”

“娘!”

……

“千秀?千秀?”

雪东鸾睁眼,目光先是怔忡失神。下一瞬已恢复了清明。

“千秀爷,您怎么?”

芬芳的口气传来。同时肢体也纠缠了过来,他皱了下眉头:

“你去罢。”

“千秀爷……”

“走罢。”

他无情地推开身边柔软的女体。

“……是。”

……

伊人已杳。他仍枕手,一动不动,只静静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丝幔帐顶,那星穹般挂着的点点细珠,已有一半宛若夜空中消逝的流星般不知去向,雪东鸾不由得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三年,不过三年……

一切便已如斯了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帐顶的星辰:

“雪烟罗。”

“在。”

那个声音永远如影子般不失时机地响起,下一瞬,高大的身影也站在榻前。雪东鸾面色平静,仿佛不知道昨晚此屋内的春光已为手下尽收眼底,张口徐徐说出今天的第一个命令:

“去替我看看:海州大司马昨晚睡得可踏实?”

“……”

“把我的话带给他:三日内,若我在东海上见不到他的水军,七日内,他弄不到一批瀛洲海贼的人头,他也就永远别想再醒着了。”

“是。”

帐外的无双雪烟罗躬身一礼,双肩方一耸动,雪东鸾又喊住他:

“莫急,我还有话问你。”

“是。”

“昨晚那个女子——”

“内院丫鬟金珠,在二姨娘身边伺候,她也和大——”

“不用说了!”

雪东鸾双瞳睁大,猛地坐起。

“是,雪烟罗告退。”

雪东鸾长出一口浊气,才想起要安抚无双雪烟罗两句,房中却已只剩下他一人。回想起昨夜把盏同欢的酩酊,酒后的乱性,他不禁再次冷笑起来:

衔恩,好个大总管……

莫非,你是在逼迫我么?

……

阳光终于驱散迷雾,一轮蓬勃朝日东上。

内院那间做豆腐的小屋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静静伫立在门边看着里面景象。

屋内一应物什仍是那般熟悉光景:光滑的石磨,缺口的木瓢,黑黝黝的铁锅,还有已冷却的炉灶,连俯卧矮桌上的人。他那头花白的发,都如昨日般清晰入目。

老爷早已大醉入梦,不时咕哝两句:

“……酒来。拿酒来。”

雪东鸾目露凶光,大步进来。舀起一勺凉水就想对着老爷当头浇下去。这时,醉者又开口呢喃:

“东子……你要,要好生跟着你姑母,事事听话……”

举着木瓢的手一下停住。

“可怜你娘死得早,东子,从今往后姑母便是,便是你的娘亲一般……”

“不要叫我东子。”

雪东鸾声音低沉,嘴唇微微颤抖着。偏生喝醉了的人听不见,仍自顾自地说道:

“我,我没用……甚么劳什子州牧老爷,我他娘的统统做不来的……东子啊……”

“啊!”

雪东鸾压抑地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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