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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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现在还不敢动朝廷命官,否则温家老大押在京中的家人都全成了可宰割的“肉票”。

不过他贾珠的姻亲,蓉哥儿的大舅哥方愈可没有“朝廷命官”这道护身符。

思及此处,贾珠提醒道,“你多小心。筹备、修缮之事,我定当助你。”尤其是帮你及时向圣上告状诉苦,“这回真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

方愈身负重任,却也没有直接给圣上写密折的资格。

听得贾珠明确的回护之意,他心中满意:毕竟在生死一刻,只要贾珠肯费心费力周旋片刻,他便有很大机会逃得性命——他即使来了南边,也不是毫无根基人脉可言。即使早早“投靠”了今上,他也惯于凡事儿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贾珠说起“可惜”,他也万分认同,“可惜大驸马不能来,最少要等到明年吧。”大公主有喜且是头胎,听说还有些不稳,大驸马当是万分小心,自然要陪伴左右。

其实,大驸马石江和他父亲手头的财富,也多是靠着海上贸易赚取而来。随着石家大姑娘晋位为妃,石家虽没能官运亨通,但族人也算“不无小补”,尤其石家的生意越发红火。此番大驸马若能成行,便多了个既懂行,又能给大家遮风挡雨的主心骨。

方愈极有自知之明:若是让他站在明处,掌管修缮港口事务,凭他的出身便实难服众。

不到不惑之年便成了东林举足轻重的大海商,他肯南下冒险搏上这么一回,无非是为了给儿女谋个好前程:纵然是皇商,也就称得上“富”,却跟“贵”一点都不沾边。紫薇舍人薛公的后人,家资百万,也依旧是皇商。女儿想经大选入宫,薛垣谋划了好久不也没能成功?

因此方愈有感而发,“我能耐有限,尽力而已。万一……只求大人看顾我那一双儿女。”

贾珠忙道:“何至于此?”不过姻亲这副慈父心肠,也让他微微动容。姑父姑妈对他们兄妹多番护佑,不也是为儿女结个善缘?

就连曾经一心“上进”的甄应嘉,在圣上登基这小一年里也没少“四处用心”,在碰了不少壁之后终于沉静下来,一门心思也为儿女谋划前程了。

自己仕途到头,转而悉心培养儿子,也是应有之义。

贾珠又跟方愈投缘,有感而发之下便主动说起甄应嘉的这番改变。

方愈也点头道:“甄大人倒是和气,这阵子没少相助。”甄应嘉尽心尽力得让他都有些惊讶,须知这位甄大人可是相当“清高”的。

自从甄应嘉在当年的大皇子与太子之间摇摆,贾珠直接偏向七皇子,甄府与贾府便不复昔日亲厚。

同样站队失利的王子腾与甄应嘉同是难兄难弟,两家没少往来,不过王子腾老实认错用心悔改大半年之后还是得了金陵的实职,虽然品级降了点儿。

甄应嘉却是纹丝没动,依旧是那个虚衔……他要是再猜不着圣上的心思,也白做这么多年的官了。反复思量之下,终于“回心转意”,定要好生再跟贾府亲近:面子可没里子紧要。

不过如今贾府是由贾珠和贾蓉叔侄俩做主,这二位可不那么好糊弄。贾蓉在禁军任职,已经不是谁都好随意接触的了;而贾珠就在金陵,他虽然不会把亲朋往外赶,却绝不会像他的长辈那般,听了点好话收了点好处,就会提醒帮衬甄家。

就在甄应嘉琢磨着从何处着手之际,王子腾在冬月悄然到任——说起来王子腾也是好运气。他的前任丁忧,原本他该一直“清闲”直到后年才能就任,结果生生提早到了现在。

而且王子腾带了妻子一同前来。当初,圣上轻描淡写的处置,不止吓着了王子腾之妻,还让她被她娘家哥嫂好生教训了一通。

王子腾知道此事,直接让儿媳妇取代妻子执掌起自家中馈,等他该启程赴任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地把妻子一齐带走——省得她留在京城,再言语不妥惹着贵妃……就一定让妻子静修去!

王子腾在自家金陵旧宅安顿下来,他便闷头办差,鲜少往来交际,而他的妻子更是压根出不得门。

甄应嘉闭门琢磨好一阵,看看王子腾的遭遇,心知贵妃的亲戚圣上似乎都能网开一面,再给一次机会。

既然“好处”贾珠轻易不肯收,那联姻总能成吧?他的大女儿配给贾宝玉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这个女儿可是精心养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原本打算进宫伴君的。

若是此事不成,就让自己的儿子甄宝玉在荣府两个庶出的女孩儿之中选上一个。

于是甄应嘉揣着套宋代孤本,直奔贾珠府上。

那套孤本弄得贾珠很是动心,听明白甄应嘉的意思,他直截了当道,“弟妹的婚事,贵妃要过问。”他婉拒得也是够厚道了。

他跟妹妹元春一样,希望宝玉能和黛玉结那秦晋之好。有元春照拂,迎春、探春和惜春三个妹妹前程也差不到哪儿去。说句心里话,甄宝玉这等纨绔,贾珠还真是……瞧不上。

贵妃十分疼爱宝玉,甄应嘉也有所耳闻。横竖他此来也是表示亲厚之意,结亲一事……退一步想,让两家庶子庶女成亲也成啊。

此时此刻,猫在温暖如春的景仁宫中的元春,正为明年大选费心思,这会儿正翻看着卷宗。她跟哥哥不谋而合:要是甄应嘉想为甄宝玉求配……那还是算了吧。

说起两个妹妹的婚事,她打算在圣上那些亲兵之中选个家底殷实,为人可靠的青年——最好别是长子,说给迎春。以迎春的性子,恐怕做不成当家少~奶~奶。

探春却是个精明伶俐有手段的,不妨从门第高些的人家之中挑个庶子给她。

听了元春的打算,赵之桢想也不想就应了,还调侃道,“又挖我的墙角。”

元春一撇嘴,“我已经挖上瘾了呢!”说着,低头把坐在她右腿上的宝儿换到左腿。怎知宝儿“呜呜”两声,伸出小手稳准狠一下子就揪住了亲娘的耳坠。

臭丫头这一爪子,险些把元春的眼泪都勾了下来。赵之桢见状,连忙上前“解救”爱妃。元春和赵之桢合力,一个捏着女儿的身子,一个小心地掰开女儿的小手……元春揉着自己的耳垂,还不忘把那支坠子赶紧塞进身边的匣子。要不是怕耳坠子扎到女儿,她哪里就舍不得女儿耍玩她的首饰。

被夺了玩具,宝儿可不甘寂寞,靠着父亲目光悄然转到了哥哥手里的毛笔上。健儿眨了眨眼睛,也赶忙把笔洗干净,交到妹妹手上。

光哥哥体贴可不算完,小公主乐得露了新长出来的小白牙,趁着父亲一手托着她,一手给母亲看耳朵的功夫,小手一伸一抓,把父亲发髻上的玉簪一下子抽了出来。

赵之桢只觉脑后一凉,发髻唰地一下……散开。

宝儿这会儿又丢开毛笔和发簪,一双小手揪起父亲的头发……就不肯撒手了,小嘴儿还不住地嘟囔,“爹,滑。”宝儿已经周岁,早就会往外蹦单字儿了。不巧这个“滑”正是赵之桢所教,还是新近~教~会的。

发现元春的耳垂只是有点红肿,赵之桢放心之余,无奈地拍拍女儿的小后背,“原本以为只有你娘有本事把你爹我弄得披头散发。”

元春噎了一下,只得轻哼一声,“又当着孩子的面儿瞎说。”说着,冲着半天没敢说话的健儿一招手,“你临的帖拿给娘瞧瞧。”

健儿看了眼父亲,露了个大大的小脸,便从桌上拿了字帖,小跑着扑到母亲身前。

她所出的一双儿女跟父亲几乎天天见,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畏惧父亲。不止健儿由赵之桢亲手教导,如今看来,宝儿跟她哥哥比起来也不差什么——连学说话都是她爹一手包办的。

那就接着让圣上照看会儿宝儿得了,她把案上卷宗一合,拿过儿子的功课,笑眯眯地夸上一回,再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兴奋的健儿表示他要接着写大字,元春从善如流,握着儿子的小手,教他一笔一划地临起帖来。

赵之桢眼巴巴地看着元春和健儿母子有说有笑,他的头发依旧在“小祖宗”宝儿手中无人上前“解救”……这就没人管他了啊……

元春揽着儿子,一手指指自己耳垂,特地还解释道,“我可惹不起咱们宝儿。”

等这俩小祖宗好不容易都睡了,就轮到赵之桢和元春……有说有笑了:当然,这次也是从元春的娘家亲戚说起。

话说,赵之桢已经暗中往南方增兵:与王子腾相似的数位“地头蛇”已然服软,他们也能时不时给温家扯一扯后腿。再有为数不少的伶俐密谍仔细打探消息,并监视温家动静——如此准备已经挺说得过去,毕竟大家都没撕破脸不是?

这阵子王子腾传回的消息,也挺让赵之桢安心:南面当然不是铁板一块,温家对商人们的态度实在不怎么样。

看完这道折子,元春便问,“温将军不能服众,不正在您意料之中?”

其实此事,哥哥贾珠也在来信中也说过好几回,毕竟自家也有经商的亲戚。他还专门提醒妹妹,他给圣上的密折……字里行间还是比较委婉的。

不过舅舅王子腾为了将功折过,不仅说得直白无比,更是不惜亲自上阵:温家与南方商贾大多不睦,且温家在南边行事向来霸道,正可……做些大事栽赃一回!

看到这里,元春皱了眉头,“这个怎么说?”

她也算明白了为何舅舅能得昔日大皇子的青眼:单就这份勇气和狠辣,为了投名状都不顾自己的名声,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温家在南边盘剥甚重,”赵之桢摆了摆手,“逼迫商贾之际,百姓也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听说他们和西南那一家子都是靠从粤州出海的商队,积攒下的家底儿。”

也就是说,除了温家部分经商的族人,还有因为他家而崛起或是捞取了惊人利益的极少数商人,其余人怕是心中的不满已经积压了许久。只不过温家手里有兵,大家敢怒也敢在暗地里嘀咕却没人敢正经出头罢了。

王子腾便想用这份不满,在南边挑起些“大事”。

元春闻言,按住赵之桢的肩膀,认真道,“江南税赋重地,经不起折腾。”

赵之桢笑了笑,“你舅舅八成是为了表个忠心。真要按他所说,他以后的名声还得了?”

果然他心里有数,元春暗中松了口气,她就怕圣上为了除掉温家不择手段,尤其是刚刚登基,皇位未稳的时候。

些许耐心他还是有的,赵之桢抬手把元春按回怀中,“别担心,我不心急,我比温家兄弟小上二十多岁,熬也能熬死他们。”言毕,就转过头来,接着道,“你倒是越发爱操心。”

重建~海~军,重启海运,整顿漕运和盐铁,圣上立志要在登基最初的几年办好这几样大事:而这几条的中心,毫无疑问就是平定南方。

圣上的志向元春一览无余,更别提那些人老成精的阁老和重臣们了。

不过这几件事无一称不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若只是表面功夫还就罢了,但只要认真定下新规矩并一丝不苟地推行下去,刚登基一年的圣上准会遭遇……无穷挫折,一旦因此~朝~局不稳,太上皇定会亲自出面阻拦。

前世,赵之桢正是横扫温家,荡平西南,直至彻底平定了整个南方之后,才立足了威,之后就再没什么人敢跟他阳奉阴违。

若是按照前世情势来推算,等到这一天到来,圣上还得好生熬上三五年呢。

前世圣上的心思元春压根沾不着边儿,这辈子她贴身体会过,却觉得圣上太急迫:虽然圣上总是否认,但心里只怕极想一劳永逸。

说老实话,元春深信赵之桢挥师南下,打温家军和西~南~军全然不是什么问题,但之后呢……打仗容易,收拾战后才要命!万一让江南一片疮痍,圣上这位子也坐不稳了。当然,若是太上皇看不下去,出面阻拦,最后做了完全准备这一仗还打不成,那圣上的声名可想而知,被架空也是板上钉钉。

因此她还是得劝,元春顺势枕到赵之桢肩上,“我才不爱瞎操心,旁人也轮不到我操心。倒是您,三番五次跟我说您不急,等到出师有名再说……可您越是跟我说这些,我就越觉得您心里就是想拔剑,一刀砍过去。”

“拔剑一刀砍过去……”赵之桢轻抚额头,半晌后才问,“这么明显啊?”

心急才爱口误,元春也捂了脸,小声道,“我都看出来了不是?”

“你看出来哪里稀奇?”赵之桢瞧了她片刻,“难不成还有谁也瞧出来了?”他自知自己的心思瞒不住天下有心人。

元春答道:“我哥哥。”先“卖”哥哥,她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哥哥贾珠可是初入官场,便坚定地站到了圣上的身边。

跟赵之桢关起门来说话,只要胡乱评判太上皇和太后,她真是没什么可忌讳的,“自从我祖父去世之后,那些跟我娘家渐渐疏远的人家,在我哥哥到金陵后又……凑了回来。”

赵之桢还安慰了一句,“捧高踩低,趋炎附势,这有什么稀奇。”

元春笑道:“正是如此,可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厚道,心虚之下可不加倍孝敬。”

做官拿孝敬也是司空见惯,但前提是别捞过头捞过界,不该拿的银子切忌乱伸手。

贾珠算不上清廉的典范,却也是个把持得住的人物。赵之桢若不信任他,也不会把他派到金陵身负重任。因此元春这番话,赵之桢并没多想。

见圣上神情平和,元春又继续道,“银子我家不缺,他们又一心讨好,我哥哥可不就套了不少要紧的消息出来。”

赵之桢蹭地坐直身来,“怎么回事?”贾珠可是能给他写密折的,偏偏要借妹子之口来禀告,怎么琢磨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元春牢牢拉住赵之桢的胳膊,老实道,“姑且算是‘风闻’吧。”

赵之桢眉毛一挑,“无凭无据的事儿你肯和我说?”

元春直接从身边的小抽屉里取了张信笺,递给赵之桢的同时,还道,“您先过目,看完了我再跟您细说。”

这信笺上第一条,便是平南王与温家常年~走~私,获利甚剧。

先说西南的平南王。凭云贵两地自给自足,并撑起三代平南王的野心……这真是痴人说梦。在平南王还没~造~反那些年,他们的商队要么走北路,取道湖广和河东,从北面出关做买卖;要么就是往南,出了大齐经过两个小国,再绕道粤州港出海……须知粤州可是就在温家的眼皮底下……

这两家自然没少过龃龉。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合,太上皇才放心让温家看着西南——毕竟太上皇再怎么偏心温家,也不会把江山拱手相让。

不过现在,这两家却隐隐有了联手的意思。

赵之桢听了元春只言片语的解说,便冷声道,“最后准有人说他们都是情不得已!都是我逼迫太甚!”

说起制衡之道,赵之桢自然比不过他爹,可骁勇善战这一条却是公认:他必定不会和太上皇一样,隐忍多年耐心布局。凭赵之桢的脾气,觉得不该再姑息的时候准会果断动手。

君不见他握稳北方兵权之后便悄悄往湖广和江南增兵了吗……他这番作为,自然让温家很是不安,温家都已经深感不安了,平南王哪里会束手待毙?

元春这回也是为此而专门“告状”,“他们两家起了龃龉是从……”

赵之桢颔首道:“你不用特地避讳,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我二哥跟费家亲密无间的那阵子?”

元春眨了眨眼,“您都替我说了。”顿了顿,接着道,“当时,温家二老爷扣了西南的两船货,之后他们就反目了。”

贴着大齐西边,乃是十余个小国,而西南则是个国力只比大齐稍次的大国,精锐战力并不亚于温家经营多年的“温家军”。

大齐骑兵彪悍,几乎人尽皆知,而这个大齐的这个厉害邻居自然也有独到之处:他们的弩机就很是不错,关键是他们肯卖,尤其乐意卖给大齐野心勃勃又豪富爽快的平南王……他们巴不得大齐乱起来呢。

当时平南王暗中可是下了几笔大订单,总共装了四艘商船,却被两广“地头蛇”温家得知消息,见面硬生生吞下一半。

赵之桢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口问道,“总共装了四船?”

元春点头应道:“我娘家交好的人家,还有姻亲,”她伸出三根手指,“足足三家传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只说这船上不止有能随身带着的~弓~弩,还有……大物什!”

交好的人家之中,还有当年姑父林海任盐政时结下的善缘,至于姻亲自是指方愈无疑。而这“大物什”不是指攻城弩,就是守城弩,铠甲武器能算什么大物什?

赵之桢如何听不明白?虽然他对温家的不臣之心早有耳闻,但嚣张成这样,他又快坐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他看来,元春向来慎重,没谱的事儿她绝不开口,所以“可靠吗”这句话压根没必要再问。

“因为这四船货,温家和西南那位闹得很不愉快,这才瞒不住人。”话虽如此,但没点本事和根基的大商家定是无缘得知。元春又补充道,“除了这四船货,这些年里断断续续的,他们两家暗中购买~兵~器定不会少。”

这还用说吗?

只能说因为大齐的精锐多在北军,赵之桢此时依旧底气甚足——南方十多年来都挺太平,战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太上皇的堂兄~造~反,便是这次平南王的自立。北军年年都要跟北狄人交战数次,大~军~上下战斗力早就练出来了。

赵之桢此时深吸口气,竟强笑道,“你比我知道得都多。”

换了别人,听这话还不得立即下跪请罪?可元春愣是从赵之桢身上看出浓浓的自嘲,她轻轻靠住赵之桢的肩膀,“我哥哥信里说,他已经跟您禀报过。”

赵之桢闻言,又立即坐直了,一抬手招来心腹大太监,令他到书房把近期的密折全都带了过来:贾珠和在金陵的密谍所写的密折赫然摆在了最上面。

贾珠在密折中说起江南数个海港破旧不堪,于是商贾云集粤州港,其中与温家亲厚的海商获利惊人;他麾下的密谍也回报,方愈召集同行修缮港口,应者甚多。温家在粤州亦有商铺商队,定期出海且次次满载而归。

刚看到这两封密折时,赵之桢倒也心中快慰:重启海运果然是明智之举。

如今有了元春的提醒,赵之桢也当起了“事后诸葛”,品出了言外之意:究竟何等获利能让贾珠认作“惊人”?除了盐铁,就剩兵器了!而方愈能大展手脚,也是那些支持他的商人们想出口恶气——温家在两广行事的确比较霸道。

现在想来,赵之桢也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隐晦:这事儿有人证,但物证不好找了,而能佐证他们所言不虚的两广官员,送进京城的折子又得在中书、内阁走上一遭。赵之桢已经登基小一年,但中书省和内阁官员依旧在太上皇的掌握之中。

爱妃这几句话真是……余音袅袅。

赵之桢沉默良久,方道,“你这是劝我当机立断不成?刚刚你不是还不许我心急。”说着,又倚到引枕上,“你哥哥不好直说,让你费心转述,这是吃准了我当着发不出火?”

元春摇了摇头,“不是说您发不出火,是觉着由我就近劝说……比较方便?”

赵之桢抚住额头:他也知道元春兄妹两个如此谨慎的原因多半在他父皇身上。他若是不是母后亲手养大,就算他全力救驾,帝位能不能落到他身上也还两说。他父皇选择他,有多少是因为“不得不”,又有几分是“情愿”……自从他战功不断,但在朝中不说投靠的臣子,连声望都挺有限的时候,他就对他父皇不怎么指望了。

父皇偏心他没辙,横竖他这辈子也有偏心他的可心人儿。

因此他最多就是心中遗憾,出招时会顾忌父皇颜面,但涉及皇权必然不会想让。不过面对元春,他依旧轻声道,“我再琢磨琢磨。”

元春也在他身边躺下了,沉默片刻,终于小心翼翼道,“京郊大营里还有~火~器~吗?”

“有啊。”赵之桢扭头道,“但都快锈没了。”这里的火器专指能手持的那种,原本是用来对付北狄骑兵的,不过考虑到射程、火力以及填充速度……还有那个时不时殃及一大片的炸膛,火器便归入了“鸡肋”之中,这么多年过来,三任帝王都没往这上面投入多少银子。

只是元春说正事时向来有的放矢,他好奇道,“最近又看了什么书?”

圣上书房里的藏书,元春已经能随意翻看。几年下来,不仅书房中兵书读了个差不多,如今甚至能染指军中兵器的图纸了。

元春道:“到时候,南边海战时,没准儿~火~器~挺好用。”

赵之桢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瞧了她半晌,忽然抚掌而笑,“妙!”

他重视骑兵,也关心步军,但~海~军……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划拨了一笔银子,也派了能人修缮港口和船坞而已。

说穿了,在他眼里,原本~海~军也暂且只有“将来封堵粤州港,阻断温家逃跑后路”这一条用途,上得了台面。

但元春却直接点醒了他:能满载四船兵器安然回到粤州,商船恐怕早就成了兵舰!南边海盗猖獗,也不是一天两天,关键是这群海盗多是大齐那些不守规矩的商人与沿岸驻军~勾~结,以及监守自盗。

仔细想想,温家见势不妙,跟他二哥和费家似的,带上财物和族人心腹,一起乘船出海……商队改舰队,压根就是现成的,一点儿不费事儿!就凭如今南~海~海~军的本事,追都未必追得上啊。

到时候人家在海外寻个大岛,就此扎根,再反过来侵袭粤州港——这打蛇不死的滋味,肯定比现在更让他憋屈!

元春偏偏在此时又道:“南~海~大都督为人靠得住吗?”

广大文官对这位新君还在观望之中,但武官却大多觉得圣上很对脾气,这位~南~海~海~军亦在此列:军~人想升官发财,还是得靠打仗,不然光靠资历慢慢熬,那得什么时候?

显而易见,跟着赵之桢不会没仗可打,自然也不会缺了军功。大齐~海~军虽然多年来都是“后娘养的”,但总归在赵之桢这里,还有点盼头。

至于在北~海~大都督的牵线之下——就是当初发现了废太子动向,一路追踪,最后还把功劳送给贾蓉的那位,可是在赵之桢登基之前就投靠过来了。之后他更是为同僚南~海~大都督打包票,于是南~海~这位海~军~大统领也暗中归于圣上麾下。

听了这段渊源,元春也来了精神,“原来如此?您看能在他们那边……都试一试?”大齐只有东面临海,金陵以北称作北海,南面自然叫~南~海了。

赵之桢好奇道:“这个‘都’是怎么说?”

元春笑道:“托您的福,我手下这些年添了许多能人。赚不赚银子倒还在其次。万一赔了,您也会给我偷偷补上不是?”

这话自是“事出有因”。

元春手下的大管事南下采买的时候,买了个难得的方子,又添置了相应的药材,于是银子有些不趁手,答应旁人的货款略晚了一天,就听相熟的卖家一脸谄媚地表示说银子已经到了——元春手下的管事们就没有谁敢行事嚣张的,他们看起来只是有些靠山,买卖公道的平常商人。

元春接着道:“我那个管事回京来就跟我念叨,那卖家都像白送了。”

话说元春手里的产业也就两类,其一是京郊十多个大庄子,其二就是药材。不管是种粮还是贩药,她都没打算赚什么银子,只要不亏损就成:因为价廉物品童叟无欺,赶上天灾,她的管事们还会主动施粥施药,于是元春的几个铺子和庄子名声都很好。

她越说越直白,“舍财求名,我觉着值当。”随即话锋一转,又回到了赵之桢的问话上,“我让人跟着蓉哥儿他大舅子,雇了两艘船离了京城,往东边转了转。”

赵之桢哑然失笑,“你是技痒,想去练练手吧?真是雇船?”

一语中的……元春只得嘀咕道,“甭管是手持的~火~器,还是船上的~大~炮,也是要耗银子的,咱们边上那些岛上盘踞的海盗,不打白不打嘛。我知道那些人背后弯弯绕绕,没个简单的,但有您给我撑腰,我还怕什么呢。”

赵之桢大笑,“看来你练手练得不赖,这便来和我说了,分明是先斩后奏。”

元春如今是真不怕他,闻言反而振振有词,“我可是以多赚零花,给咱们闺女攒嫁妆为名,哪个会多嘴?”

史书上,肯插手政事的妃嫔多了去,但真正能在兵事上说得上话的女子却寥寥无几。满朝文武真并没几人知道元春几乎能在所有事项上给赵之桢出主意。

赵之桢笑得越发灿烂:他最是欣赏元春的“本真”。如今但凡有点见识,有点身份的,无论男女总是不屑于直言银钱,可实际上这些人中有几个并不贪婪爱财?像元春这样一点都不避讳的,最起码也是心中坦荡,求名不求利。

言毕,她起身从枕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个上锁的小匣子,元春把里面的小册子郑重交到了赵之桢手上,“正经花了些心思呢。”

册子很薄,上面关于海战的内容对赵之桢这种打仗的行家来说,一点都不艰难,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彻底看完,随之便是同样一盏茶之久的沉默。

话说温家之所以花大笔银子去购买大弩机,纯是因为现在的~大~炮虽然在海战以及攻城时伤害惊人,但它又沉又贵……要命的是射程忒短!

但元春的这本册子里的东西若是经过验证,真地跟文里说得一样好的话,赵之桢心道:贵死也值了!

元春等赵之桢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她才问道,“您看……可还妥当?”

赵之桢直白道:“挺好。一会儿我就召他们来议一议,回头北海的舰船修理完了,也拉到海上去打几~炮~试试。”

元春赶忙拉住赵之桢的胳膊,“我那些手下在海上‘练手’,不会谁都不知晓。不过一众海商之间也勾心斗角,甚至直接刀兵相向……他们说话也不易传到有些人的耳朵里。”

这番意有所指,赵之桢“照单全收”,听完还道,“你好像还话里有话啊。”

元春也不含糊:写就小册子之人,正是前朝负责军械官员的后人,改进火器~火~炮全是家传的手艺。

话说连前朝皇族都能做官了,一个前朝官员的后人身份当然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阻碍。关键是这一家子得罪了赵之桢……他大哥。

这家人的本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但凡知道了……就连大皇子都要眼红。因此大皇子便吩咐手下好生拉拢这一家子,可惜手下们跋扈惯了,所谓的拉拢就成了巧取豪夺。

这家人当然不肯了,又躲又藏地好不容易熬到了“变天”。

怎料昔日的大皇子赵之棣在宫变之后果断服软,并带着自己的心腹归于赵之桢麾下。又因为赵之桢在文臣之中声望手段都略显不足,赵之棣在新君登基后依旧风光不减,且握有想当的实权。

于是这家人万般无奈之下,透过方愈寻到了元春……这根粗壮的大腿……元春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气度:只要你有真本事,得罪谁我都能替你兜着。

而这家人的仇家是大皇子妃的亲戚,元春听说直接把这位妯娌拎进宫来说道了一回——前世她得小心应对的人物,如今连打带敲也是轻描淡写,而且压根不怕人家怀恨在心。横竖你恨我倒也罢了,若是露了行迹,我正好顺理成章地收拾你。

自此之后,这一家子终于安然回京居住了。

于是这家人兴奋之下小试牛刀,把船上的~火~器和~大~炮~略略改进了一番,元春得了心腹的报告,转过头便跟赵之桢照实说了。

果不其然,这点事儿在赵之桢看来压根什么也不算:手里没兵也没什么威望的兄弟们,他又真正在意哪一个?

就在赵之桢吩咐下去,召几位心腹入宫之际,特地把大皇子也叫了出来,这会儿可都已经掌灯了。

如今的大皇子赵晗最近多了桩烦恼:他妹妹已经有喜了,他这边还没动静。

其实他还算绷得住,但他那个活泼聪慧,行事又有分寸的媳妇……终归是个没经过太多风浪的年轻姑娘,却未必能像他那般淡定。

换做平常人家,新婚两年没动静也不稀奇,姑娘出身好的话,婆家也不好太焦急。

但嫁入皇家,尤其还是嫁给了圣上的嫡长子,一年没有动静赵晗他媳妇心有点乱:好在岳母常进宫宽慰,太后和贵妃也都很和气。

小两口正相依偎着,你侬我侬呢,赵之桢的大太监忽然到来传达圣上的口谕。赵晗让妻子等他回来,便换了身衣裳,匆匆出门。

到了他父皇的书房,压根没费什么唇舌,赵晗便得了件要紧的差事。平素他大多数时间都跟父亲理政,边学边做的那种。

这回他父亲让他跟着北海大都督,看看新火器和新舰船:主要是多看多学。

赵之桢也是吸取了他二哥的教训,一个在兵事上一无所知,且还任人唯亲的太子,要么被废,要么登基之后也得把国运玩光。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北海大都督登时冷汗就下来了:若是没看好这位爷,我全族就再也好不了了啊!

赵晗却很兴奋,他受父亲的影响极深,颇有几分重武轻文的意思,好在他一直都没表露出来。

把北海~海~军暂且交给了儿子,赵之桢继续整顿军务,而元春也开始为明年的大选和小选正经忙碌去了。

转眼到了年底,贾琏也回了京城,凤姐儿则头回单独应诏进宫探望小姑子——贾琏明年要升六品,还不是闲职,以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挺不得了。

凤姐儿纵然得意,也不会在元春面前得意忘形。见礼后,她先为姑母王夫人解释了一下:王夫人前几天出门不小心受了寒,身子无甚大恙却也不敢硬撑着进宫。

这事儿元春自然知道,如今她在娘家可不止陪嫁的亲朋这些耳目了,即便是哥哥一家子到了金陵,宝玉、环儿甚至探春都能给她传话,更别提宁府的蓉哥儿也贴心无比——在元春心里,这个侄儿也只比哥哥略差了那么一点儿。

母亲无碍,元春并不很担心,打发人送了些药材,又从凤姐儿口中得知正逢年底,母亲也有托病躲清闲之意,便笑着问起其他亲戚的近况。

二位老爷是彻底赋闲在家,甭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这兄弟里都斗不过自己的儿子。

横竖衣食无忧,也挺有体面,不用像当初废太子在位那会儿,动不动还得受人勒索,总之日子过得很是悠哉,偶尔有点怨言,大家也都不放在心上。

元春也是看得明白:二位老爷办正经事的本事有限,但说老实话,他们为恶的本事也……一样不怎么样。

元春回了趟娘家,直接插手了弟弟妹妹的婚事,二位老爷,尤其是贾赦再如何不满,终究也没敢大放厥词;贾政干脆则是甩了手,反正自己管不了,那就不管了!

凤姐儿学舌时倒是绘声绘色,却不敢添油加醋。

她对这个小姑子也是有敬有畏:当初没几个人看好,从一个没品级的王府侍妾,一步步成了后宫之主。

凤姐儿读得少,却不妨碍她的见识:谁不知道如今的皇后就是个摆设?而能让出身不凡的皇后——那可是生了儿子的皇后,成了摆设,小姑子的手段可见一斑了!

听完家中各人近况,元春略琢磨了下:迎春还是懦弱了些,她若是有探春的上进刚强劲儿……哪怕一半儿,元春都无需特地为她忧心。

你还别说,这回凤姐儿还真是带着好人选来的,她小心翼翼道,“回贵妃的话,我们二爷有个下属,二十出头,为人稳重厚道,只是有一条,丧妻,不过无所出。”

元春眯了眯眼,“既是琏二哥瞧着好,嫂子便多费心好生打听一番,若真是个良配,我便做主了。”

贾琏特地为了妹子,从驻地请假赶回京城,并给孙家那个什么人套了麻袋暴揍一顿……元春因此对这个堂兄有了少许改观,而且琏二哥总不至于跟他爹似的,不怎么把骨肉亲情放在心上。

说完迎春,凤姐儿还得替老祖宗和姑妈探一探贵妃的口风,“宝玉明年也十六啦。”

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家都瞧在眼里。这一对表兄妹经常相约到贾珠的书房里读书——贾珠也没旁的嗜好,就是爱收集古籍善本,他的书房之中可有不少连林海都挺稀罕的孤本。

贾珠再金贵自己的“宝贝”,黛玉想借还是借得到,偏偏人家要到荣府和表哥一起读书,黛玉的心思也再明白不过了。

亲上加亲,贾母自然乐见其成,王夫人虽然跟小姑子不大合得来,无奈人家势大位尊,再加上她一双儿女就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别得罪贾敏……

王夫人拗不过儿女:她这半生的荣华富贵全都落在儿女身上,哪有不听劝的道理?

况且林家将来对儿子的帮助,怎么看都小不了。她心里明白,小儿子前程恐怕比不过长子,而且心思似乎也没怎么落在仕途上……但无论如何有这样的岳丈前程总不会差了!

唯一的阻碍似乎在贾敏这儿:说句心里话,她总觉得宝贝女儿跟宝玉有点委屈。可女儿的心意,她也知道,说起来宝玉除了幼年时有些不懂事,如今可是副才俊之相,她又溺爱女儿,因此阻止女儿跟宝玉往来的话她就怎么也都说不出口。

而林海又向来开明,看出妻子的纠结心思,也劝解过几回,“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指望靠着女儿晋身,女儿将来能平安喜乐才是最好。”反正我不担心女儿嫁过去受欺负。

林海入阁已是板上钉钉,因此将来儿女婚事也不得不慎重:他不想也最好别跟高门大族结亲。

荣府虽然蒸蒸日上,但真正能做官的族人还是太少,跟那些族人多有功名且官位不低又遍布全国各地的~豪~族世家,终究不能比。

林海和贾珠能让圣上放心任用,也是沾了几分“两家人丁不算兴旺”的光。

不过贾敏的这番犹豫,落在元春眼里,她只会感慨姑妈一派慈母之心:黛玉前世凄惨,这辈子却有十足好运道。

反正宝玉年纪不大,再等一二年定定心智也还使得。

因此元春便和凤姐儿道:“此事不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其自然也好。”

凤姐儿心里嘀咕:迎春的婚事,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完自家人,就轮到姻亲了。

凤姐儿受人所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请示,“薛姨妈来过好几回,托二太太向您求个情。”

元春微微一笑,“薛家表妹究竟是想大选还是小选啊?抑或是干脆不选了?”

凤姐儿登时起身,“全看贵妃的意思。”

薛姨妈也是糊涂,不知道是不是又听了婶子的挑唆,或是真不甘心?让薛家表妹规规矩矩参选,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仔细想来,贵妃别说觉着薛家仗着是亲戚,想跟她讨价还价了?跟贵妃你只能“求”,却决不能“要”!

原本她就不大想搀和此事,无奈收了银钱,该问的总归要问,不然家去如何跟王夫人交代?

元春曾在警幻仙子的水镜之前,看过家人以及诸多姐妹的遭遇。凭良心说,宝钗纵有心机手段,也不过是个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想想自己艰难的前世,元春也生起几分怜悯之意,再说宝钗的父亲薛垣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这些年来,薛家也没断过孝敬,也没拆过她的台——至于薛姨妈就是纯粹的耳根子软,又溺爱儿女罢了,她还不至于特特跟这位姨妈计较。

元春一直都在仔细揣摩太后的言行,尤其是太后对待她娘家的态度:不听话就让你吃些苦头,老实认错之后……再“以观后效”,当然该给甜头的时候她也不吝啬就是。

要说太后的亲哥哥李维也是要入阁的人物,原先对妹子的心思和要求都不是特别放在心上,结果还不是在圣上被确定登基之前就服了软:原本李维没看好今上,而太后在圣上登基之前便有本事把哥哥入阁的时间硬生生地往后拖了好几年,更是交出吏部尚书的位子,又把自己女孩儿嫁给圣上的长子,这才让太后回心转意。须知李维比林海大了小十岁呢,按道理可不该跟林海同期入阁。

若是亲朋之中真有人不听劝,元春也不介意仿照太后,找几个出头鸟试一试“身手”。

凤姐儿告退没多久,元春便迎来了面带疲惫之色的赵之桢。

元春亲手奉茶,“您今儿回来得早了些。”

赵之桢双手接过茶盏,轻舒口气,“心累,便想早些见你。”

圣上这是从太上皇那儿回来呢。

元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赵之桢揉捻起肩膀:圣上头上还有个父皇呢,许多事情实施起来难度倍增。太上皇已经错看了费家,错看了废太子,大约再不会容许天下人说他错看了温家……没准儿他还觉得,留着温家,圣上便有顾忌,不好太苛待被圈禁着的废太子。

元春越想越是无奈:太上皇年纪大了,自从宫变之中身子也不大爽利——他难免越发执拗。前世,他老人家就是明年驾崩的。圣上也不用再忍耐和煎熬多久了。

元春自认也是见过了真正的神仙,这辈子对皇权仍旧存了几分敬畏,却也没……敬畏到哪里去。

赵之桢深知元春瞧得出他的心结何在,但他自己也不强求元春再给他出主意。接连在父亲那里受了不少气,好在有太后和元春宽慰和帮衬,这小半年来,艰难……倒也说不上,主要还是“意难平”。

磕磕绊绊地度过了登基的头一年,这一日正是祭天地的日子,忙活了一整天,赵之桢回宫后匆匆梳洗,到了景仁宫便躺下了。

元春已经有些打瞌睡,可身畔赵之桢的眼睛却是一直晶晶亮——这分明是有话要说!

元春笑道:“有喜事儿?那您赶紧给我提提神。不然我可歇了啊。”

赵之桢果断道:“温家要送女入宫。”

元春眯了眯眼,“他家会服软?”

“我也不信。”赵之桢道,“不过是缓兵之计。”

“您……抓住什么把柄了?”

“给他运兵器的商船被扣下了,要紧的人证我也得了。”

元春抚掌道:“这可真好。”

“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呢?”

“那就更好啦。”元春笑道,“我的眼光不赖嘛。正好安心睡个好觉,”方愈可是有些真本事的。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蓉哥儿媳妇也得静修去了。她亲戚朋友的功劳自然也在她这个引荐人的头上“记上一笔”。

赵之桢轻推了下元春的肩膀,“真要睡了?那咱们明天再说?”

圣上也会看我的脸色……光凭这一点,就值得说嘴了。元春顺势靠在赵之桢肩上,“您说,我听着呢。”

听着声音还挺清楚,赵之桢便继续道,“物证是晗儿抢下的,人证就是你那姻亲弄来的。”

温家为了~走~私,自己也养了一支水军,但战力嘛……跟一直手头没钱的大齐~海~军还差了一小截儿。其实,扣下他家的商船,人赃并获不算难,难的是谁有这个胆量率先捋虎须。

反正绝大多数武将都得犹豫。赵晗则不一样,他和他父亲性格相似,果决又不迂腐。说来也有趣,赵晗本来是出海找几个小岛,试试新炮的准头……结果误打误撞地击中了温家的~走~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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