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她的双眸明艳瑰丽，浓密睫毛像是小黑扇，瞳仁里蕴着琥珀色的旖旎光芒。在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走到这个女孩面前，她衣衫破损，浑身染着干涸的血液，像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然而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却混杂着惶惑与倔强。在那样一个肮脏的地方，她的眼睛却像是不染尘埃的明珠，深深地植入他的心里。

从那刻起，那双眼睛便根植在他的心里，从不曾拔去。

从她十六岁起，他们便认识相爱，奚欢看得懂秦红颜眼里的一切。

夜越深沉，河堤边的风越发冷凉，奚欢的脸颊皮肤也越发紧，紧到像是有双手抓扯着，让他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道：“你……都知道了。”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是的，都知道了。”秦红颜情绪很平静，像是此刻的江面，看不出任何的起伏跌宕：“开始并不清楚，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逐渐地都想明白了。”

“什么时候？”奚欢问，他说出的句子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的，很是艰难：“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秦红颜缓慢地眨了下眼，眼睑拂过的瞳仁散出幽幽的光泽：“从你传给我那三张照片开始。”

刹那之间，奚欢血管里刚才还鲜活的花朵全都枯萎腐败，成为褐色的枯枝，那味道苦得他笑了出来：“也就是说，这段日子，不过是我的一场美梦。”

她知道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可是她仍旧选择和他在老屋里共度一段旧时光。

奚欢终于明白了，他对她而言就像是老友记的剧集。这些天她不过是对他给予她的快乐进行一场重温，而重温结束了，他在她生命中的故事也已经完结了。

已经完结了！

奚欢像是被莫大的恐惧击倒，生生地后退了两步。

“在他行凶的过程中，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别说他们给钱让我碰你，就算是不给，这么好一具身子，就算是死我也要碰一回’。我一直弄不清楚这句话，但是躺在医院里见到那三张照片时，却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其实事情一早就有诸多的端倪：自从奚欢将她遣走与唐婉余谈话后，唐婉余便改变了心意极力撮合付郁与奚欢的婚事，唯一的解释便是唐婉余被奚欢威胁。而在那之后，唐婉余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像是极力隐藏着对她的关心。也就是说，在茶楼那天，奚欢便是告诉了唐婉余她就是那个被其抛弃的私生女的事实，并且以之作为要挟。

“记得被你收养后，我问过你收养我的原因，你回答说待我长大后会让我进入付氏为你效命。其实那不过是借口，要找人效命，多的是比我有能力有心计的人。你安插我进付氏，不过是想让整个付氏都认识我，这样也好威胁唐婉余你要让我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给她无形压力。”秦红颜并没有看奚欢脸上的表情，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诉说自己的心绪，而不是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什么快乐或者痛苦：“如果我没有猜错，焊头他妈妈也是你带走的，你害怕我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从而去寻找唐婉余，害怕唐婉余会说出与你之间的交易。而之后，你寄给我照片，逼得我重新回到你身边。”

秦红颜的声音一直都淡淡的，可是听在奚欢的耳里，却像是响雷。

特别是当奚欢听见秦红颜养父侮辱她时的那番话，他多想重回到十多年前，将那个男人给杀了，将自己也给杀了。

他居然，让另一个男人去强暴自己最爱的女人！

奚欢握紧拳头，恨不能一拳砸在自己太阳穴上，就此死去。

秦红颜的话仍旧随着夜风不断传入他的耳里：“原来，我的噩梦都是你带给我的。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多想与你同归于尽。可是后来，你对我的好一幕幕又钻入脑里。我忽然又意识到，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我生命里，我的生命会是什么模样：继续在孤儿院待着，长大后随便找一份工作，因为缺少关爱所以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孤独终生。没错，这就是没有你的生活。那时我终于想通了，你给了我很大的痛苦，但同时也给了我一段很美的时光。开始时，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恨你还是爱你，但是后来才发觉，原来爱恨是可以消融的。”

奚欢像是知道秦红颜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上前两步，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声音里第一次出现软弱的哀求：“Jayne，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对他的哀求置若罔闻，她抚摸着他的背脊，动作是那样温柔，话语却是那样无情：“奚欢，我对你，再没有感情了。”

奚欢的心像是被无形利爪撕扯去了一个大洞，夜风从那洞里呼啸而过，凉意传遍他全身，他开始颤抖。

虽然之前因为他另娶他人，秦红颜拒绝了他很多次。然而奚欢懂她，懂得在她内心深处，仍旧有他的影子，他因此而笃定她会回返自己身边。

然而这一次，他是被彻彻底底地驱逐出了她的心。

奚欢虽然将秦红颜给牢牢抱在怀里，可是他却有种错觉，仿佛怀里的秦红颜随时都能化为轻烟飞走。向来稳重的他此刻竟像是个做错事的无措的孩童，他絮絮地道：“我错了，我不要复仇了，就让付长博长命百岁好了，就让他的付氏继续昌盛好了，就让事情到此为止好了。Jayne，我马上去和付郁离婚，我放弃一切，我们一起出国，重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

这是秦红颜曾经梦寐以求的一件事：奚欢放弃复仇，与自己双宿双飞。

然而现如今，一切都变了。

奚欢曾经是秦红颜的精神支柱，以前她心心念念地便是与他悠闲度日，这是她的梦想。而这段日子，秦红颜隐藏起了所有的真相，与他在老屋中厮守，只是为了完成这个梦想。

当完成之后，她觉得对奚欢的遗憾全部释然了。

他在她生命中的印记，已经越来越淡了，到最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得几不可见。

“你的未来，已经和我无关了。”秦红颜仍旧在温柔地说出决绝的话：“奚欢，这些日子能和你度过我很开心。就把我接受戒指那一刻，当成我们完美的结束吧。”

她边说着，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秦红颜成功地让两人分离了，不是因为她的力气太大，而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奚欢已经失去了所有能留住秦红颜的筹码。

秦红颜后退一步，让两人之间保持了个合适的距离。

她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他脸上的表情已然是支离破碎，他们太熟悉彼此，也明白这就是这段感情的终结。

这个男人，她爱了大半生的男人，他是那样俊雅，那样风度翩翩，那样值得人去爱。他是那样优秀，所以未来的日子，总会有人爱他的，比她的爱更浓烈。

而她，也必须要抛却前尘旧事，前进了。

秦红颜望着奚欢，深深地，没有任何留恋与遗憾：“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说完之后，她再没有任何的停顿，转身离开。

河堤之上，奚欢望着那个远去的窈窕背影，想要去追，却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这一次，是真正的完结。

他的掌心里，握着那枚梨形钻戒，那是秦红颜不知何时取下还给他的。他牢牢地握着，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想念。钻戒冰凉坚硬，他握的力气是那样大，以至于钻石刺破了他的手掌。

伤口横划过他那预示着命运的掌纹，温热鲜血涌出，滴在水泥地面上，很快便干涸。

奚欢久久站在原地，像是要等待着鲜血的流尽。

他知道，自己的心，从此空了，再也补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