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8)陈柱国(下)(1 / 2)
呜呜呜……
第一声浑厚悠长的号角长吟声传来时,坡坎下骠骑军和突竭茨兵正在浴血厮杀,马嘶人喊兵刃相激纷乱喧嚣之中,谁都没去特别留心,只顾红着眼珠子和对手殊死格杀缠斗。转瞬间北边也响起了短促的号角。听着两边的号角声一长一短在原野上呼应回荡,鏖战的双方不约而同都收住手里的兵刃,人人都是一脸的迷惘怔忡,羁着战马惊疑不定朝四处张望。
一个浑身是血的骠骑军突然举着刀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是我们的人!弟兄们,援军来啦!哈哈哈……”
别的兵士也辨识出这号角声是赵军的联络号,轰然叫道:“是咱们的队伍!是援军!咱们的援军!”
突竭茨人那边也知道来的是赵人的援军,片刻的张皇骚动之后立刻叽哩哇啦地叫喊传令,开始重新整队,外围的兵分成两拨,分别跟着一面黑旗朝着东北两个方向戒备;又有十几匹马脱离各自的队伍,飞快地驰上草坡,转眼就隐没在坡后。此时无论是赵军还是突竭茨人都没了继续拼杀的心思,人人紧攥着手里的刀矛斧钺,鼓着眼睛死盯着东边和北边,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东边和北边已经传来了密成一片的马蹄踏地声,南边却骤然响起喊杀声,一阵濒死的惨叫呼号,两三个突竭茨骑兵嘴里呜哇嘎啦地大声叫嚷着,带着几匹没了主人的战马,连滚带爬地从坡上逃下来。坡坎下匆忙列阵的突竭茨人这才知道上当。再想掉转战马辔头迎战,一队赵军已经旋风般扑过来,砍瓜切菜般直杀入阵势当中。
“呜一一”
号角长音再一次闷雷般滚地而过,随即东北两边的坡上都冒起一面三角令旗,再眨眼数不清的大赵骑兵已经象开闸的洪水一样从草坡上涌下来。这些大赵援军就象疯了似的,个个都是赤膊,嘴里高声嘶喊手里兵刃直劈猛砍,两队上去阻截的突竭茨兵顷刻就被杀得人仰马翻,仿佛是扔进湍急大河中的小石子,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就没了踪影一一两队赵军已经迎头撞进突竭茨阵中,刹那间咤喊声、怒吼声、惨叫声、噼里啪啦军刃交进格杀声此起彼伏密织一片……乱军中一面黑旗霍然倒下又被人旋即扬起,赵军和突竭茨兵围了这面黑旗,裹成团地狂杀乱砍,浮土扬尘人影幢幢,刀光剑影鬼哭狼嚎……陡然间一颗人头被满腔子热血激得飞起三尺高,那面黑旗在人丛中起伏几下就再也没了踪迹。得了势的赵军齐齐一声叱吼“杀!”,拍岸巨浪般卷过去,没了旗号乱了阵脚的突竭茨兵就象待割的麦子似的,一倒就是一片。
围着骠骑军的五百突竭茨部族兵仿佛傻子一样地看着这场战斗。东边的黑旗倒了,北边的黑旗也是摇摇欲坠,草原上最精锐的大帐兵此刻已然乱成一锅粥,被如狼似虎的赵人打得丢盔弃甲仓皇逃命。乱军中又望见一青一蓝两面赵军令旗冲突而出,指引着无数的赵兵直端端地奔自己扑过来,痴呆迷楞中竟然没人想起来要逃走,只执着刀枪拼命咽唾沫,直到被赵人宰鸡屠狗般一连砍翻几十个,才蓦地炸了声喊,打马四散夺路而逃。
一心求死的长沙公主柱国将军陈璞,此时也如同一尊泥塑木雕般呆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的周围就是抱头踢马不辨东西乱窜的突竭茨溃兵,追敌的赵军大呼小叫着从她身边潮水样奔涌而过,敌人对她不理不睬,援军也对她视而不见,直到逃的人和追的人眨眼间都翻过草坡绝尘而去,她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神态呆坐在马上……
似真似幻迷茫恍惚之中,她觉得有人轻轻地扳住了自己的手臂。
“公主,敌人退了……”
女侍卫廖雉的话让她悚然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依旧双手紧握着宝剑,冰凉的刃锋还压在自己的颈项上。
仅余的三个贴身侍卫从她手里取下宝剑,又搀扶着她下了马,再把宝剑重新装回剑鞘里。她安静地伫立着,任凭侍卫们摆布。在她的周围,草地上,草坡上,坎沿上,到处都是人的尸体,有赵军将士们的,也有敌人的,俯卧仰躺侧转蜷缩,各种各样的死法形状都有,血肉模糊的人头残肢随目可见。尽管她从军已经有六个年头,也见过几场战斗,自问自己并不是个见不得血的女人,可却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近身厮杀,第一回身处如此血腥的战场,看着草丛中半隐半现的尸体人头,本来就白皙的面庞苍白得一丝的血色也没有,心头空落落茫茫然,眼睛里却跳动着两团炽烈的火焰。左路军兵败,她被四百亲兵和三个营的骠骑军护着突围,一夜鏖战连番厮杀,逃到这里时她的亲兵护卫早已经死伤殆尽,骠骑军也是强弩之末,被敌人重重包围;危急关头,她也下定了以死殉国的决心,谁知道山穷水尽之际,却又是柳暗花明……此时回想起来其时生死一线恍然若梦。她的两条腿如今软绵绵地几乎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要拽着缰绳才能勉强站稳……
“大将军,”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她,偏了脸看时,廖雉正关心地凝视着她。因为危险已经暂时过去,所以廖雉依旧用了平日里的称呼:“大将军,这里太乱……要不,咱们先去草坡上坐着休息?”
陈璞摇摇头说:“我不去。伤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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