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青春赌明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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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疯狂了,白先勇疯狂了:我们成功了!

昆曲成为了“时尚”,昆曲的“慢”,中和了流行歌曲的“快”,传统文化向时尚的通俗与流行展示了自己强大与坚韧的魅力。

白先勇功莫大焉。

这方面的宣传太多,精通造势的白先勇为此已经策划出版了十几本书……

青春版《牡丹亭》的巨大影响,已经走出了昆曲,走出了文化界,甚至走出了中国。

吴新雷老师对白先勇有过比较全面深入的访谈。很专业,非常好。

作为一个作家,我想要了解一些自己所思考的问题。

时间被昆曲“包围”着

2008年10月21日,彻夜失眠。觉得要写昆曲,但昆曲内涵太深,容量太大,如何写好,的确耗费心血,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是,骑虎难下,上了昆曲这条“雅船”,就没有了退路,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上午,和苏州昆剧院的人一起,从南京乘火车到上海,直接赶到了“大可堂”。匆匆吃了午饭,就进入会堂,为下午两点半“《玉簪记》全球首演新闻发布会”做准备。没想到的是,具体负责新闻发布会的竟是以前在《文汇报》副刊部工作的肖先生,我们认识很久了,他说他和白先勇很熟,白先勇在上海的一些活动,都是他联系组织的。

白先勇非常懂得策划与包装,青春版《牡丹亭》还在大红大紫,他已经在走下一步棋子《玉簪记》了。为了《玉簪记》的影响,他同样采取了《牡丹亭》的宣传套路,先在上海召开新闻发布会。因为《玉簪记》的“琴棋书画”缘,还特地请来了古琴大师李祥霆伴奏,而他所弹的是流传至今的唐代古琴……

地方很小,记者很多。也许白先勇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白先勇被记者包围着,白先勇的时间被昆曲“包围”着。找他采访很难。我想在这样的场合,要采访到我所需要的东西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观察,只有记录。

第二天,我赶到苏州昆剧院,而白先勇早已经在这里了。他被《玉簪记》具体的事务纠缠得丝丝难解,精神和身体都在繁忙的快节奏中经受着煎熬。他面色红如火烧云,走路微微向右前方倾斜,颈椎仿佛被扭曲了一般不自在……

真有点不忍去打扰他。

苏昆红楼。会议室。

犹豫再三,还是径直闯了进去。白先勇在和主创人员开会,研讨排练和演出的具体事项。我悄悄坐下,悄悄将吴新雷老师写给他的字条给了他。他看了马上说,好啊,请吴老师来看戏!

当下我就接通了吴老师的电话,白先勇说,请吴老师来看《玉簪记》!

然后我就说采访的事,正说着,他的秘书郑女士说,白老师身体不好,你看他……忙得实在不行。她非常明确,意思不要采访了。

白先勇却说,没关系,他是吴新雷老师关照的……我们明天……下午找时间谈。

次日上午,白先勇和岳美缇、华文漪一起,在兰韵剧场看《玉簪记》的响排,李祥霆配琴。《琴挑》一折,反复了好几次,具体到是否用鼓,鼓点的轻重,反复琢磨,最后还是加了,很轻。

其间,郑女士不断地帮白先生接电话,或者是要采访,或者是请吃饭等。近午,蔡少华一行带白先生走了,古琴也随之而去。

对话白先勇

下午四点,接受采访,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再去剧场,和演员说了几句,才回到红楼小会议室。以下是访谈的内容——

杨守松(以下简称“杨”):有人说您是“唐·吉诃德”,您并不介意。这次我发现,人们都尊称您为“白老师”。而我觉得,您更像一位传教士,或者,您是以宗教般的虔诚,用唐·吉诃德的精神,在为昆曲的复兴苦苦鏖战。可以这样说吗?

白先勇(以下简称“白”):(微笑)是的。我是昆曲迷。与昆曲的缘分始自上海。九岁在那里看梅兰芳演戏,就有了一个梦。现在我就是在圆梦。《牡丹亭》的成功,给了我经验和信心。但是也累,实在是累。前年累倒了,在美国休息一年,可是牵牵挂挂的还是昆曲!牡丹开了虽好,还要继续啊!昆曲的美,就如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所以要磨,水磨腔,就靠磨,磨,磨,磨死人还要磨!

杨:在具体的运作过程中,您又是非常清醒和策略的,实际上,您是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您在我的心目中,是文武双全的,是颇有乃父“战神”之风的儒将。

白:你说的也对。这是个很特殊的团队,两岸三团(浙昆的汪世瑜、江苏省昆的张继青、苏州昆剧院),不是一个团,是跨团跨省跨海的,要打破一切规范、传统,最好的戏,最好的人才,最好的演员,从设计、灯光、服装、舞美等,都是最好的。这样是要创造一个范本,昆曲审美的导向。昆曲怎么复兴,怎么传承,实行传统与现代结合,在21世纪,适应新的时代。古老的民族,古老的剧本,在新时代发挥出新的光彩。

杨:现在昆曲成为时尚了。

白:时尚有两种,一种是流行,流行过了就没有了;一种是高雅的时尚,高雅的东西,不仅会流行,还会流传下去。西方的古典音乐,也曾经时尚,流行了,也流传下来了。昆曲也是这样。

杨:昆曲列入世界非物质遗产名录,我的理解是,对于昆曲的保护、传承,应该是包括两个方面的。一方面,如顾笃璜先生那样,坚持“原汁原味”。他对青春版《牡丹亭》的个别说法我虽然不认同,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从实际情况看,对于昆曲,更需要的是像您这样,实行“活态”的传承,将昆曲“青春化”,从剧本的“年轻化”到演员、音乐、舞美,特别是观众,都要年轻化,只有这样,昆曲才不会消亡,才会永远年轻,充满活力。

白:对啊。我们一开始就有这个理念,要沟通,传统与现代沟通、交流、结合。否则就走调了。我说,一个时代,一种表演风格,同治、光绪的京剧,跟梅兰芳时代的京剧,都不一样。梅兰芳和他的祖父不一样,他是继承了,发展了,革命了。适应新时代,他才成为一代“伶王”,才会有四大名旦。

我们面对的是21世纪,要年轻人进戏院,大学生进戏院,坐下来,几个小时坐下来,几天几个晚上坐在戏院,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关键是怎么找到结合点。一切为了走向生活,走向青春的,生命的。有说什么不能动啊,原汁原味,怎么理解?是不是汤显祖的是原汁原味,乾隆时候的就不是原汁原味了?我们是传承,是现代的原汁原味,不应该是汤显祖那样的“原汁原味”,汤显祖在天有灵,也会含笑颔首的。

杨:一百年后的昆曲,也会和现在不一样。

白:对呀!戏不是演给自己看的。戏要有观众,要看结果。服务对象是观众,观众认可,就行了,成功了。

杨:青春版《牡丹亭》吴新雷老师看了五遍!那天在南京,我打电话,他又去看了。

白:吴老师见证了我的设想和实践。吴老师从一开始就看了,参与了评论。

杨:在英国演出时,著名的汉学家霍克斯也去了。

白:他是翻译《红楼梦》的嘛,他讲《红楼梦》里面有《牡丹亭》。他说:“美极了!”他是最懂的,最传统的了。

还有,海外的观众肯定了。我们带去的不仅是一出戏,是中华民族的文化。

过去说昆曲曲高和寡,现在不是“和寡”,是“曲高和众”。《牡丹亭》演了一百五十九场,超过二十万观众,60%—70%是年轻人,超过十万的大学生,空前的轰动!《牡丹亭》使年轻的观众接受昆曲、爱上昆曲了。演出结束,几百名大学生拥上去,要求签名、合影。证明《牡丹亭》的确是美的,昆曲的确是美的,昆曲是百戏之师,了不得的。

在美国、欧洲演出,面对西方表演艺术的传统,拿希腊悲剧、英国莎士比亚戏剧和意大利的歌剧比较,他们的成就的确非常高,可是我们的昆曲上演以后,他们的教授、戏剧专家,几乎都感觉非常“惊艳”:没想到中华文化这么美,没想到你们几百年前就有这么高的成就!

两方面的成功,说明我们的方向走对了,角色选对了,老师也选对了。这样几方面机缘都凑在了一起,所以我们成功了。

杨:您说,俞玖林和沈丰英是您的“两个宝贝”,为什么?您对他们的表演和表现打多少分?您会一直关注他们,“扶上马,送一程”吗?您期望他们今后走什么样的路?明星之路?学成大器?或者,昙花一现?

白(笑):因为,难得的扮相俊丽,气质、嗓子也好;人很聪明;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还不行,最幸运的是,有最好的老师教他们。

昆曲最大问题是传承,很多大师快退休了,他们都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他们一身的宝啊,我心里很急,希望能让他们的绝活永远永远活在舞台上!我一个一个说动他们,绝活要留下来,要传下去。我希望他们成大器。我相信他们会成功。我对他们说过,你们要是成了大器,一定要把昆曲传承下去。他们对我承诺了。我很高兴。

白先勇为什么能成功

一半是小说,一半是昆曲。

小说和昆曲,都是白先勇精神世界的外延。

白先勇为什么能够成功?

汤显祖伟大,《牡丹亭》伟大,昆曲伟大!

然而,偏偏是白先勇做了这样一件可以流芳百世的嘉业。

白先勇是一个无可取代的“引领者”。

首先是他的影响力与号召力,因为这,他才能将两岸三地的精英人物捏在一处,捏到成功,也因为这,才会有那么多的企业家雪中送炭。

毋庸讳言,也包括乃父在海内外的影响;

白先勇是个文化人,儒而知官、知商、知青春,内在的智慧甚至是智谋,颇有“小诸葛”当年的遗风,他是按“市场”规律来运作的;

白先勇甘做“义工”的精神及锲而不舍的毅力,非常人所能够具备。

因为爱,就好好地爱,狠狠地爱,爱到死,爱到永远!

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中国改革开放,市场繁荣,经济上的强盛给了中国人自信的基石和力量,人们开始追寻文化的灵魂,寻找失落的精神家园,白先勇的追寻和这种时代的需求是完全契合的;

苏州为白先勇的成功做了前期的“准备”和投入,没有苏州昆剧院及其领导的理解、默许和支持,白先勇再伟大,也做不成“无米之炊”。

文化部给了白先勇以特别的关注与支持;中国的媒体,给了青春版《牡丹亭》以超乎寻常的热捧。

还有,文化精英几十年绵延不息的努力,昆曲在台湾得以“不绝如缕”,特别是90年代开始的“昆曲之旅”及后面的昆曲传习计划等等,也为青春版《牡丹亭》在台湾的轰动做了观众的准备和文化铺垫。

时势造英雄也。

谁能拯救昆曲

谁能拯救昆曲?谁拯救了昆曲?

古兆申先生有篇文章曰《联合国也救不了昆曲》,就这题目的字面意思,我认为是正确的。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昆曲列入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无疑对保护和传承昆曲起到了巨大作用。只是,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前提是,中国的经济发展了,比起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不知要强盛多少倍了。正是有了这样的物质基础,成为“遗产”的昆曲才有可能在如此广泛的范围内得到厚待和推广。如果是改革开放以前,在社会不稳定、基本生活都成问题的情况下,谁还有心情看昆曲?至少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效果。

所以,离开中国社会和中国经济的发展与进步,白先勇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拯救昆曲于大厦之将倾。

比较客观比较公允的说法是,只有中国政府,只有改革开放,才可以、必须也能够拯救昆曲!

毫无疑问,仅有政府的重视也还不够,或者说光有政府的资金投入还不够,还必须有昆曲人自己的不懈追求,还需要社会各界包括港、澳、台和海内外华人以及所有喜爱和懂得昆曲价值的人的关注和支持。

所有这些,“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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