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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
2018-04-15 作者: 杨守松
复活
事情十分有趣,清代中叶业已濒于衰亡的昆曲,在解放后的新中国,突然因为《十五贯》这个戏的改编及艺术上的革新,而恢复了生命。Www.Pinwenba.Com 吧这决不是偶然的。实际上救活昆曲这个古老剧种的不是《十五贯》这个戏,而是“推陈出新”的方针。
——郭汉城《十五贯》进京时的指导员
伟人说过,历史是一个小姑娘,什么打扮就什么样。我们所做的一切,做过了就成了历史,一天以后就成了历史,而历史却是被人打扮过的,所以往往昨天的事情,今天就给弄走样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十五贯》,在中国昆曲发展的历史上,无疑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是关于这出戏的前因后果,说法却不一样,就在笔者采访期间(2008年),偶然看到一本书上说,作家丁玲在杭州养病期间,“发现”有个戏班在演昆曲,就拉了病友袁牧之看了《长生殿》,之后两人到北京“逢人便造舆论”,云云。
《十五贯》究竟是怎么会到北京演出的?
到底是谁推荐给**主席看的?**看了几次?
周总理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看了?
为什么一出戏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2008年12月23日下午,我寻寻觅觅,找到杭州孝丰路一个非常陈旧的小区,一套非常逼仄的公寓房,底层,前后两进,后面是客堂兼餐厅,前面是主卧兼书房,有些凌乱,却围了三四个人,都是向主人求墨宝的。
钱法成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同时还是诗词学会、戏曲协会的顾问,尽管是虚衔,他却认真为之,忙得不亦乐乎!就在我采访的时候,就有好几个电话进来,都是什么什么活动要请他参加云云。
等求书的人走了,他才坐下来,慢慢跟我说了《十五贯》进京的过程。
就同一件事,第二天我采访了王世瑶,他是王传凇的儿子,当年演的是娄阿鼠的街坊小邻居。后来他成了浙昆的第二代“娄阿鼠”,就在我采访他的前一天,还在指导排练《十五贯》,这时的“娄阿鼠”,已经是第五代“万”字辈的演员了。
根据他们二人的叙述,并参照浙江省文化艺术研究院主办的《文化艺术研究》2008年“增刊”的部分内容,综合整理于后。
昆苏(剧)合演落脚杭州
1949年以前,一般戏班都是以家族、亲属为主。王世瑶的父亲王传凇、母亲张凤云、大姨张艳云、小姨张娴,一起跟他的外公张柏生学唱苏滩戏。这期间,“传”字辈刚出道,在上海大世界演出,彼此联系很多,后来,仙霓社的衣箱被日军炮火烧毁,艺人各奔前程,王传凇参加了“国风社”,他带了张家三姐妹,还介绍周传瑛等传字辈演员参加。因为在上海站不住脚,就到乡下去,“画纸为衣,束草为带”,在太湖沿岸、苏南浙北的农村集市上的草台、茶馆、庙宇、蚕房甚至是桥堍、墙角演出,被称为“叫花班子”、“讨饭班子”。倘若遇上地痞流氓和国民党的残兵“老爷”,还要备受欺凌……
五六搭剩水残山,七八个颓梁乱瓦。
莫道是天籁之音,都付与断井残垣!
据周传瑛回忆,仙霓社解散后,当家大官生赵传珺饥寒交迫猝死街头,打鼓师赵金虎不堪贫病折磨卧轨自尽。
因为苏滩有观众,而他们班子就有苏滩演员,为了生存,从大戏《贩马记》开始,苏、昆就同台演出了。《水浒·活捉》,前面是苏剧,后面是昆剧。这样,“国风社”就改名为“国风苏昆剧团”。
班主朱国梁,是个高中生,有文化有思想,尽管他唱苏滩,但却不惜一切招揽昆曲人才。他的举措惊世骇俗,常人难以企及,正由于他的视野开阔,心胸宽广大气。周传瑛、王传凇感恩戴德,心悦诚服地在这里安营扎寨,昆曲的薪火也得以保存,这正是日后《十五贯》的主演班底……
1949年后,“国风”要注册登记,开始是想到苏州的,可是,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没有登记成功;在此期间,也曾经想到昆山注册,可惜的是,在昆曲故乡同样遭到冷遇。
1952年,辗转到嘉兴演出,适逢地方戏会演,邀请他们参加,他们就赶排了《光荣之家》,说的是抗金英雄的故事,由当家花旦朱世藕主演,和抗美援朝的时局很配合。当时演出条件相当艰苦,大刀、标枪等道具是用纸糊的,衣服是自己裁剪做的。
就是这场演出改变了命运。杭州市文化处的丛先生来看演出,回去就说了这件事。文化处觉得这个剧团很不错,12月初便邀请他们去杭州解放剧场演出。大家商量,杭州是大城市,值得去搏一下,要是杭州能站住脚,就留下。
杭州演出后,反应很好。省文化局将“国风”更名“浙江国风昆苏剧团”,民营公助。因为挂“省”里了,省文化局要求集中学习一个月,地点在“浣纱小学”,一个非常有意味的地方,演员们住在一起,肥皂、帽子等生活日用品都有,还发三四毛钱的生活费,衣食无忧,心满意足。大家也就安心扎根在杭州了。
1954年,上海华东戏剧学院招生,请郑传鉴、周传瑛、王传凇等人去教戏,并且开出月薪一百八十元的高工资,这当然好,可是老师一走,剧团就难以为继了,剧团就空了,几位先生念着朱国梁对他们的好,因此舍不得,就没走。
黄源看中《十五贯》
1954年,为了纪念洪昇逝世二百五十周年,浙江省图书馆馆长张宗祥建议“国风”排《长生殿》。张是前清举人,也是周传瑛和“国风”的文化老师。为此,省局拨了五千元。周传瑛等人惊呆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大家积极性十分高涨,七天就排了一台《长生殿》,周传瑛饰演唐明皇,张娴演杨贵妃,王传凇演高力士。同一年,浙江省开文代会,成立了戏剧家协会,周传瑛任副主席。
1955年春,田汉到杭州,看了“国风”的戏,向省长沙文汉提出,让他们去北京演出。沙省长答应后,把任务交给了国务院新任命的浙江省文化局局长黄源。黄源从上海到杭州上任,随行的是几车藏书,这在其时当属“另类”。
1954年,黄源就在上海看过“国风”演出的《长生殿》,觉得这是一个“有根底”的剧团,“要帮助它”,没想到第二年到浙江工作了。这年的下半年,上海电影局长张骏祥陪同印度电影代表团到杭州,送走客人后,晚上黄源陪张骏祥看昆剧。“破旧的剧场中,观者寥寥。但我们两人全神贯注地看完了这出戏,骏祥同志舒了一口气,说:‘这戏真激动人心呵!’”
黄源更是有心,当晚就翻阅了有关资料,并且决心改编,第二天就调来《十五贯》的演出本,又从梅兰芳那里借来朱素臣的原著,紧接着就成立了以他为组长,文艺处长、作家郑伯永为副组长,著名越剧导演陈静为剧本整理执笔和执行导演的“三人小组”,小组中还有周传瑛(演况钟)、王传凇(演娄阿鼠)、朱国梁(演过于执)、周传铮(演周忱)、龚祥甫(演熊友兰)和人称“笛王”的李荣圻。
在黄源的主持下,陈静执笔写本子。开始分歧很大,主要是一条线还是两条线,最后决定强调一条主线,就是反对主观主义、官僚主义。李荣圻和周传铮同时谱曲。排戏没有场地,是借用上海“蔡同德制药厂”在杭州的闲置工厂排的,就是现在西湖边上华侨饭店所在地。生活条件简陋,演员们都打地铺。天晴在室外排戏,天雨在室内排。
二十天写戏,三十天排,也是一个奇迹。
1956年元旦,在杭州人民大会堂(一说是胜利剧院)正式演出,反响很好,可是很快就引发了争论,有说老本子好,有说新编的好。
省文化局就说,白天演老本子,晚上演新本子。
白天晚上轮流演同一出戏的两个版本,有些演员把台词都搞混了念岔了。
后来大家意见比较集中了,还是新编的好。
陆定一说要去北京演出
《十五贯》演出成功,黄源功不可没,陈静的编辑和演员们的精彩表演亦缺一不可。五十多年以后,拂去历史的政治因素,对本子做这样那样的评介或者批评,都是正常的,但是无论谁,对于演员的精彩而经典的表演,却没有任何异议。
杭州的演出就引起了小小的热潮。先后演出了二十四场。这在浙江是破天荒的。
1956年2月,去上海演出。因为是小剧团,到了上海连名称都改了,加了“实验”两个字,叫做“浙江实验昆苏剧团”。开始连场地都没有,后来在永安公司七楼演出;为了节省开支,自己打扫、管理,电梯演出时开,不演时大家都爬楼梯。
没想到的是,华东局书记魏文伯、上海市领导陈丕显和正在上海视察的中宣部部长陆定一也看了。魏文伯和陈丕显决定在中苏友谊馆剧场为华东局及上海市区以上干部演出,“公检法”也包场看戏。先后演出了二十五场。
春天在料峭的寒风中涌动了。
陆定一对周传瑛说,北京再会,我在北京等你们。
消息传到浙江,省文化局要求他们赶紧回杭州,准备进京演出。
去北京演出是大事!省文化局请示省政府后决定,将民营的“国风”改为国营的“浙江省昆苏剧团”。同时,将要求进步的周传瑛发展为**预备党员,担任团长,滑稽演员蒋笑笑和王传凇任副团长。剧团准备了《十五贯》和《长生殿》两台大戏,还有一些折子戏。
1956年4月4日启程去北京。
带队的省文化局副局长陈守川,到了北京不久又要回浙江处理其他工作,省文化局就派钱法成火速赴京,任“指导员”。
文官喜欢,武将亦然
钱法成是嵊州人。嵊州是越剧之乡,也是经济学家、人口学家马寅初和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的故乡。钱法成从小喜欢越剧,最早看的昆曲是俞振飞等人从香港回来的汇报演出,“‘传’字辈都参加的”,连续五天五夜,他看得入了迷,在省文化局做人事保卫和党团工作的他,突发奇想,居然就打报告给黄源,要求到民营的“国风”去工作。这是1955年啊!没人理会,因为太不可思议了。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国风”是“国营”的了,再就是,剧团没有一个正式党员,他去了其实就相当于“党代表”了。得到组织批准后,钱法成喜不自禁,立刻打点被头和零用物品,急急忙忙就爬上了火车。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煌煌都城,好不容易才摸到尚小云剧团,先两天到达的剧团人员就住在这里。
开头演出,还是卖票的,看的人不多;人们不了解昆曲,了解的也以为昆曲早就没有了,想不到北京会有昆曲的演出;加上刚刚举行过话剧汇演,观众有点审美疲劳。只是文艺界很推崇,梅兰芳、欧阳予倩、田汉、白云生、戴不凡等人都来看戏。梅兰芳还买票请朋友看,一场都不拉。田汉还写文章,激赏《十五贯》。
接着,中宣部文艺处处长林默涵在广和剧场看了《十五贯》。
林默涵看过觉得很不错,就向公安部长罗瑞卿推荐。
文官喜欢,武将亦然!
据廖奔博士提供的材料说,罗瑞卿对戏曲早有爱好,葛一虹主编《中国话剧通史》(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185、186页记载:“一九三三年……阴历除夕之夜,刚刚成立一个月的战士剧社在一座古庙里搭起戏台,演出了四幕话剧《庐山之雪》……此剧由罗瑞卿导演……由罗瑞卿演蒋介石、童小鹏演宋美龄、李卓然演德国顾问……军团政委聂荣臻演红军政委,军团长**演红军司令员,军团政治部主任罗荣桓演红军政治部主任……台上台下群情激奋、热闹异常……《八一南昌起义》是聂荣臻指导编写的,由罗瑞卿导演……《杀上庐山》……仍由罗瑞卿导演。”
有这个“履历”和“情结”,加上演员的精彩表演,罗瑞卿看了演出之后激动不已,立即向**汇报。
**当下决定,去看《十五贯》。
向春风解释春愁
4月16日,文化部通知钱法成,要他到中南海保卫部,商量去怀仁堂演出的事。很认真,也很严肃,要求他必须绝对保证安全,而且要演出水平,不要因为兴奋和紧张,弄出些小失误,破坏了演出效果。
钱法成并不知道演戏给谁看,但他知道至少是中央首长。初次进京的他,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的确是捏了一把汗的。只是他也清楚,剧团的人都是“苦出身”,政治思想好,不会出什么事,他郑重地向组织做了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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