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我一下子来了气,劈手打掉他手上的半截烟,在嗡嗡的车声中吼他:“又是烟又是酒的,你也想升天啊!”
声音很奇怪,因为我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快要忘了如何发声。
他坐着没动,左手保持着夹烟的姿势,右手捏紧了酒瓶,风拂开他的鬓角,露出隐在发间的汗珠,夜晚十几度的空气里,只穿了一件短袖,看得见手臂上鼓起来的青筋。
又一辆步履匆匆的客车呼啸而过,尖锐汽笛碾碎神经,脑内一片鲜血淋漓。
我呆呆跪在地上,紧紧攥着他的领口,惊视他眼角未干的一滴泪,濡湿睫毛。
他没有笑,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如纸,眉间已经皱出化不开的川字纹,眼底郁结着噩梦一般的漆黑,微微张开的嘴唇上残留着辛辣的酒气,发白起皮,开裂出血,像是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性命岌岌可危,药石难愈。
对望片刻,他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甩开我,几步走到了马路中央,迎着刺眼车灯和急促鸣笛伸开了双手。一瞬之间天雷轰顶,我的灵魂像是突然回归躯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飞奔过去,快过一百一十迈飞车,在撞到血肉分离之前赶到,双双跌进路边灌木丛,戳破眼角,疼得流出眼泪。
是眼泪,不是酒。
卡车司机停下车,只看到先起身的我,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神经病!臭婊子!活该被人甩!找死还躲什么!胆……”
话到半路住了口,灰溜溜拉开车门夺路而逃,撞飞两三个红白相间雪糕筒,这边齐霁半坐起身,阴郁的脸上一双野兽样眼神勾魂夺魄,生杀予夺。
于是那一撞之后我们都“活”了过来,心照不宣。因为命运就是这么滑稽,兜兜转转声嘶力竭之后突然发现,生命中人来人往去留匆匆,好在还剩下最重要的那一个,管他明日天晴雨落,变幻风云,地裂山崩,惊雷暴雪,也值得为之好好活着。
逝者随风,我们还要从泥泞里爬起来,互相搀扶,互相拯救。
算起来,你又一次拯救了我,齐霁。
还记得最初的相遇吗?那一晚果真是奇迹一般,我从濒死的绝望中醒来看见你,看见你一双眼似夜空中明灼耀眼的天狼孤星,沉沉烧炙的光如同荒原上蔓延的火,风吹草动火涨天明,宿命骤变不可向迩。也许早在那一日,你在我手心写下你的名字,修长指尖不轻不重,滑过道道交错掌纹,便早已注定,从此泥足深陷,此生决绝,不得往生。
我在湖边推送着八盏河灯渐行渐远,在荡开的涟漪之中划拨你的姓名,谁给你这样的一个名字?唇齿无需相互碰撞,冷冽如你。
从前要说一句我爱你,只需鼓起一时的勇气,嘴唇开合,脱口即出,像一团炙热的火,像一朵炸开的烟花,滚烫的泼洒而出,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要说一句我爱你,需要鼓起一生的勇气,说出去的就是承诺,是相互的承诺,是五脏俱全的一个家庭,我给你我的全部,希望你也能同样给我,阴暗与阳光,强大与脆弱,顺遂与挣扎,不论什么,我会爱上你的每一面,只要是你就好。
天上的兄弟们勿怪,我只是想说,我不会再逃避于酒精与尼古丁制造的短暂梦境中,做个让你们瞧不起的弱者,命是你们拼死换来的,我要带着你们的份一起,威风堂堂的活在这世上,离予绝不辜负此生。
绝不辜负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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