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节发声的权利（2 / 2）

我看海燕的博客文章，是从后往前看的。后来发现，除了这些表明自己观点的文章外，还有一类非常有价值的文字，那就是她和小姐们交往的记录。越是往前，她写得这类文章越多，记述得更为详细。从这些文字中，我发现了一个侠道柔肠的海燕。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性工作维权事业，看了这些文字，我有了更多的理解。

她真正地深入底层，接触休闲店接客的姐妹们，还去棚户区探访最低端的性工作者。她把她们当朋友一样对待，从来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关心她们的点滴生活，从网友、疾控部门获得的捐助物资和防疫用品，她要亲手发到她们手上。她和她们谈心，了解她们的困难和担忧。她们和她熟了之后，也敢于向她倾吐心声。她跟她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怒。有人感谢她，她说：“不用感谢我，我跟你们在一起很快乐！”有人怕她看不起她们，对她们好只是可怜她们，她说：“我也是小姐，我跟你们一样可怜！”

她心底里，并不希望她们做小姐，有时也忍不住劝她们从良。但她也没有办法解决她们的实质困难，因为她没有钱，没有权力。她只好教育她们保护自己的知识，要她们保证身体的健康，因为那是做生意的本钱，活下去的根本。她要她们远离毒品，远离黑社会，远离不良的生活习惯。她劝她们不要与票客谈恋爱，更不要与街上的混混藕断丝连，要专心赚钱，多多存钱，早日脱离红尘，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

她反对幼女卖银，反对强泊卖银。凡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必定要干预。有一次，她遇到一个相当不懂事的女孩，也不知道年纪，普通话都说不好，只说要去休闲店上班。她百般劝她，询问她的家庭住址，又带她检查身体，后来辗转周折，将她送回了家。还有一次，她发现一家休闲店的女孩，做得不是很情愿，询问之后发现，老板有强泊卖银的嫌疑。她勇敢地找老板谈话，让他承认错误。他最后同意不愿意做的女孩离开，并且给了她们一些补偿。老板没有怪她多管闲事，后来也将她当朋友。

霞姐提到的两个女孩的名字，瑶瑶和盈盈，我后来都在海燕的博客中找到了！原来，两个女孩在她的维权历程中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她们都和海燕成了很好的朋友。海燕早年办网站，举步维艰，瑶瑶是支持她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她担任了网站论坛的版主，认真地维护论坛，仔细回答网友的问题。她自己也写文章，为女权事业而呐喊。后来，有人在网上骂小姐，她很激愤，终于站出来，声称自己就是小姐。之后，她以小姐的身份，现身说法，为性工作者辩护。她对海燕也多加赞赏和支持，海燕将她当成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两人只有网上的交流，并没有见过面。瑶瑶在南方的休闲店里做小姐，她收入并不多，据海燕的记述，她很穷，做小姐也没接多少客，没存什么钱，衣服鞋子都是地摊上淘的，吃饭也吃最便宜的，住也住在最简陋的出租屋里。但是为了做网站版主，她买了一台比较好的电脑，每天要花很多时间维护网站，为做这个事情，她放弃了很多接客的机会。她说：“不管怎样，我要替小姐们说话，让世人听到我们的声音。言论自由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哪怕再卑微，也有发声的权利！”

有一阵扫黄，外面的休闲店关门了，她一时找不到其他工作，还是要接客。没办法，她只好拉了客，带到出租屋来做事。海燕劝她：“那样很危险的，你一个人住，怕遭抢劫！”她说：“我不怕，我一个空人，有什么好抢的？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客人去开房，他们舍不得花钱，我自己出钱，就没什么赚头了。”所以，她还是坚持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客。没想到，这却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海燕有好久的时间没看到她上网了，打她的手机，也关机了。辗转打听，一时也没打听到。只到十多天之后，才有人发贴说：瑶瑶死了！前两天才被发现，就在出租屋里被害的！她的电脑、手机、仅剩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她是被人用剪刀刺死的，死相非常惨，赤身果体，身上有多个窟窿，一片血肉模糊！

海燕悲痛欲绝，她没想到悲剧真真实实地发生了！她真的没想到，她最坏的预期，也不过瑶瑶被抢。没想到凶手会如此凶残！没想到自己最亲密的助手会死得如此悲惨！回想事发当晚，瑶瑶还在网上发过贴呢！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接客去了，天天跟姐妹们呐喊，快没饭吃了。不接客，明天房东就断水断电了，到时网也上不成了，你们骂我，我也看不到了！我想骂你们，也骂不成了！”

她真的再也骂不成了，再也不能发声了！劫匪不仅抢走了她的电脑，还最终夺了她的性命！也许，也许就为保护那台电脑，保护那个为小姐们发声的工具，她才死掉的！她死得何其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