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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93章

大街上也聚起过往的群众,他们都不敢越雷池一步,聚在卡车两侧观望。

一个略上年纪的造反派小喽啰拖着个麻袋一路稀里哗啦地响着从北房出来,又径直走向院门。街道积极分子们马上停止窃窃私语,均眼睛一亮地去审视那只麻袋。负责接货往卡车上运的造反派刚要去接麻袋,立即遭到国子的诘问:“等等!里面是什么?”

“说是硬木家具!我也没看,您呐。”小喽啰龇着黄板牙嬉皮笑脸地马上回答。

“那就打开来看!”国子上前一步,又命令地催促:“打开呀!”

小喽啰这才嬉皮笑脸地将扎着麻袋的绳子解开,自己先打开麻袋去看,立即讥讽地说:“咳!全散个球的一堆烂木头!”

国子也伸头看了一眼,立即嗔怪地说:“去告诉大李,让大李告诉大伙儿,咱们可不是收破烂儿来的!”

小喽啰马上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小喽啰兵只去听喝儿的,您是副总勤务员,还是您自己进去跟总勤务员说吧!”

国子气哼哼地拎着皮带果然不可一世地向院子里走去。小喽啰看着手中的麻袋发一下愣,马上将麻袋拎起来,一用力,将麻袋掷到一进院子迎面的东山墙上,麻袋发出很响的哗啦声后又落到地上,木然站在厕所门口的岳贤父母下意识抬头去看,刚好被正往院子里走的国子看见,国子立即恐吓地用武装带啪地打一下自己的手,岳贤父母赶忙又垂下目光。

国子径直走进北房,稍许,又拎着皮带从北房走出,站在院当中扯着嗓子宣布:“金猴战斗兵团的战友们都注意听啦!我代表总勤务员现在宣布,我们现在正查抄的是‘反革命集团’的漏网分子!所以,我们重点查抄的应该是文字性物品!是变天账!是反革命宣言!是与国内外特务机关联络的密电码!”

接下来,造反派们开始往外抱一摞摞线装书,又一个小喽啰手里拎着一对光绪粉彩富贵白头套盆,刚好从岳贤住的西房里走出来,马上问:“副总勤务员,‘四旧’品还查抄吗?”

“破‘四旧’,立‘四新’,是我们的革命使命!你说查不查抄?”国子严厉地反问。

小喽啰忙点头哈腰地一手拎一只套盆接着往院门走去。岳贤父亲突然不光出乎妻子的意料,也岀乎所有人意料地抬起头对国子说:“小伙子!该捐国家的我全捐了,该砸的我也全砸了,这对套盆儿是孩子打小养小金鱼儿、蛤蟆骨朵儿的,给我们留下吧!”

小喽啰以为岳父是对他说,于是停住,马上说:“你别跟我说,我做不了主!”边说边下意识去看站院子中间的国子,不由得脸上马上一紧,只见国子眼露凶光地已快步向岳贤父母走去。

岳贤母亲马上也被国子的一脸煞气吓得一抖,忙制止地用手拍打一下丈夫。但岳父仍坚持对冲过来的国子说:“小伙子,你好好儿看看,这套盆儿画的又不是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画的是花鸟儿,算不上‘四旧’!”话音刚落,身上已重重地挨了一皮带。

“你这老反革命!你敢反对我们造反派‘破四旧’,就是反对伟大领袖**亲自发动和领导的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怎么着?你还敢跟我棱棱眼儿?”国子咆哮着,咬牙切齿地把牛皮武装带调了个个儿,这下原本握在手里的铜扣便在下午的阳光下金光闪烁地飞舞起来,岳贤母亲急切地伸手去拉丈夫,想把丈夫拉到自己身后,但已经迟了,皮带上的铜扣准确无误地一下抽到岳父头上,之后铜扣又很高地弹起来。岳父身子一晃,幸亏被妻子抱住,但仍出溜到地上,血马上从岳父头上冒了出来,能看出来,岳父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丝呻吟。

岳母下意识地忙掏出手绢去捂,手绢立即被血水浸透,血水顺着手绢又流淌出来。岳母悲怆地呼喊起来:“老街坊们!帮着说句话吧!岳菊隐是什么人你们最清楚呀!帮着说句话吧?”

众积极分子嗔怪地反而立即转身就走,而且还将不知什么时候已涌进院子的众邻里也往院子外面驱赶。

金猴战斗兵团的总勤务员大李闻声也从北房走出,一脸正色地高声责问:“怎么老百姓都进院儿里来啦?国子,你急个什么,等查抄出反革命证据再收拾这老家伙不迟!快坚守你的岗位去!让老百姓都出去!快!”

国子这才穷凶极恶地又怒吼着奔向老百姓:“出去!都赶紧给我出去!”

岳贤父母的讲述被打断。

岳贤悲愤地说:“甭着急,走着瞧,那俩带头儿的不一个姓国、一个姓李吗,我早晚饶不了他们!”

岳母赶忙低声制止:“小点儿声吧,活祖宗!没接着打你爸爸,也没把你爸爸带走就是万幸啦。凡被抄家的,有几个没被打得鬼哭狼嚎的!”

岳贤这才放低些声音,但仍悲愤地说:“包括那些街道积极分子和片儿警,他们不去小五金厂说去,小五金厂的造反派怎么知道我爸历史上那点儿事?我诅咒他们都不得好死!”

岳父慨叹一声说:“不说没用的了。好儿子,真有志气,就活出个人样儿让他们看看!去吧,去洗手吃饭去吧,爸爸没事儿!爸爸以后也吃一堑长一智,爸爸也一定好好儿活着,活着就一定能看到这些坏人的可耻下场!”

第二天一早,岳母一脸坚韧地从南房走出来,径直到西房去敲窗玻璃。屋内,岳贤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愤懑地看着屋顶胡思乱想。敲窗玻璃声又起。岳贤这才回过神来,嗽一下嗓子表示听到了,但仍传来母亲的催促声:“该起了,大宝,要不,学工该迟到啦!”

岳贤突然怒不可遏地蹿下床,先哈腰拿起沉重的劳保鞋,再连同放一旁凳子上的工作服胡乱往一起一裹,之后打开屋门将它们狠狠地扔到院子里,同时怒吼般地说:“学屁工!从今儿开始不去啦!不去啦!”

讲述被打断。

孙凤娇一下笑出来:“敢情怒不可遏了半天,就是不去学工啦!”

“实话告诉你,工人师傅净教我们坏了!别打岔行吗?”岳贤不等妻子回答,一脸悻然地又述说起来:“我们胡同出过一个当时闻名北京的顽主,叫达志。我亲眼所见,他一个人手抡菜刀追得十几个宿舍大院儿子弟抱头鼠窜!他有个弟弟叫达远,倍儿崇拜我,有一阵子天天长我们家。我那会儿只要跟达远说句话,达远保证能叫他哥把姓国的那小子剁了!”

孙凤霞立即打个冷战,说:“哎哟,‘文革’时小流氓聚众打架我可见过!好家伙!不光抡菜刀,而且红砖满天飞,行人那会儿不像现在,有打架的都去劝,那会儿没有劝的,都远远儿地围着,像看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儿。等小流氓们打完架,满地都是砖头,一会儿房管所的几个人就来了,一边捡砖头一边骂大街……”

姐妹俩响亮地笑起来。孙凤霞话里有话、略带讥讽地又说:“那什么,岳贤,我发现那会儿的小男孩儿都特别爱学小流氓,是吧?”

岳贤笑了:“那会儿读书无用,都不好好上学,轰农村插队去的又都不好好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跑回北京又无所事事,可不都放任自流嘛!那会儿顽主、老兵儿或者小流氓都讲究穿军装!实在没军装,也得弄顶军帽戴,而且为了使军帽挺实、有形,还要在军帽里垫上一圈儿纸壳巴儿……”

孙凤娇笑着抢过话说:“瞧你那么清楚,是不是你那会儿也学着当过小流氓,一到晚上就叼着根儿烟站电线杆子底下的黑影里,一有女孩儿过就吹口哨呀?”

岳贤先讥讽地一笑,马上又坚定地摇摇头:“错!我父母对我管教一直很严,尤其我父亲,‘文革’再乱,我父亲也要求我每天必须练字!”

孙凤娇别有意味地又抢过话:“哎,你不说你父亲六九年就瘫在了床上,七六年就去世了吗?而七六年‘文化大革命’才结束,又拨乱反正了很长时间,全社会才算走上正轨,所以,应该说有充足的时间和条件可以让你堕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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