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岳贤一下自负起来:“我自己最明白,所以用不着让谁看。再说我周围有明白人吗?”突然讥讽地一笑:“是不是我没把我压箱底儿的东西拿出来让你表叔看,你总耿耿于怀呀?说心里话,你表叔虽说是北大考古系毕业的,但他毕业就到文物出版社坐办公室,虽说文章没少发,但都是纸上谈兵,真刀真枪看实物就麻爪儿(方言,手忙脚乱)了,我这么说你还别不爱听……”
孙凤娇真气了:“我就是不爱听!得了,不跟你废吐沫了,往后你爱怎么就怎么,我绝不再说了!这一半天我就出去找活儿去,找不着好活儿,给人家干小时工、当老妈子总还行吧,反正我现在挨家里干的也是老妈子。”说罢气哼哼转身就走。
为了让妻子感知自己的乐此不疲、尚未尽兴,岳贤马上坐起来,讥讽地提高音量:“嘿,有浑身珠光宝气整天抱着电视看的老妈子吗?!”见妻子没再回嘴,岳贤这才窃笑了,这一回合显然他又占了上风。但笑容并没能保持长久,岳贤悻然地又平躺到床上,眉头渐锁地思忖起来,看得出来,妻子刚才的一席话还是起了作用。
孙凤娇气哼哼又走回小餐厅,沉重地坐到餐椅上,心有不甘地又苦思冥想起来。电视声依然巨大,孙凤娇愤懑地拿起遥控板去关电视,但马上又停住,大睁双眼,显然被什么吸引住了。电视已改播新闻,播音员是个年轻小伙子,从讲话的语气到做派都有点儿学主持“这里是北京”的播音员阿龙:“……看!金地小区的大爷大妈们都小心翼翼地拿着各自家里的老物件儿排着长队在干吗呀?喔,原来今天市文物局的文物鉴定专家们深入社区,无偿来为市民们鉴宝来啦!让我们快上前看看,看来老百姓家里还真有宝物引起众专家的一致关注了。让我们快去看看这位大叔儿拿来的倒是件儿什么宝物?……”
孙凤娇先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去盯看“那位大叔儿”,之后亢奋地大叫起来:“岳贤!快!快来呀!你们家过去的老邻居,那个叫大呆的可拿了件真古董上电视啦!”一只手制止地按到孙凤娇的肩上,原来岳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妻子的身后了。
孙凤娇仍亢奋地用戴着辣椒红珊瑚戒指的手去指:“就是那个叫大呆的,没错儿吧?看!他们家还真趁好东西!好像是个大坛子。”
虽然只是在电视上看见了自己过去的这位老邻居,岳贤马上仿佛又闻到大呆咸臭的脚丫子味。岳贤讥讽地快笑出声来了:“你说对了,就是个大坛子,积酸菜小了点儿,腌小甘露儿正好儿。对了,那厮家还腌不起小甘露儿,顶多做坛子酱黄瓜!”
孙凤娇马上狐疑地偏过头仰看丈夫:“不会吧,那些专家可都那么感兴趣哪?!”
岳贤继续讥讽地笑着:“专家都让在泡菜坛子外面刷的那层红漆蒙住了。这些专家看真东西确实行,说起这窑口那窑口一套儿一套儿的,不服气不成。但要看假的、伪的,不是挤对他们,他们的眼有时连潘家园、报国寺摆地摊儿的小贩子都不如!这种在新活外面罩层红漆的破烂儿,现在到潘家园就能搜集一板车回来,而且比大呆这个伪装得还好,上面还写着要‘斗私批修’什么的**语录呢,都冒充‘文革’时期为逃避‘破四旧’才那么弄的。哼,还用放大镜看,乐死我!”岳贤果然讥讽地又笑出了声。
孙凤娇仍一脸狐疑地去看电视,电视上,一专家正收起放大镜建议大呆去买褪漆剂,并一再叮嘱大呆,千万不可用砂纸,更不可用刀刮。大呆激动得嘴唇直抖地说:“干脆交你们专家帮着弄弄得了。”
主持人激动地把话筒又对准自己刮得极光润的嘴,甩着京片子说:“看来这位普通市民许先生的家中极有可能出现一件国之重器。(岳贤讥讽地大叫:“什么?还国之重器?!”)用文物专家的话说:这很可能是件在‘文革’中被罩上了红漆,侥幸保存下来的元代青花儿瓷。(岳贤讥讽地又笑出了声:“还真认准是‘文革’产物了。哼哼!”)想必大家还记得,世界著名的索斯比拍卖行前不久就刚刚成功拍卖了一件我国元代的青花儿大罐,成拍价为一千八百多万英镑,折合人民币为两个多亿!(岳贤讥讽地叫起来:“傻东西!这都哪儿和哪儿呀?!”)对这次在金地小区发现的这件有可能也是元代制的青花儿大罐,本台将在《午间新闻》做追踪报道……”
“快闭嘴吧,我真受不了这些主持人把青花瓷说成青花儿瓷,把斗彩说成抖彩,把黄花梨说成黄花儿梨,红酸枝说成红酸枝儿,该带儿音说捡漏儿,反而说捡漏……”
孙凤娇突然扭头用严峻的眼神制止丈夫:“岳贤!我想起来了,大呆那次来咱家,就是抱着这个大坛子,不,是大罐,找你来的,可你都没让人家把包袱皮儿全打开……”表情严肃地欲言又止。
岳贤仍讥讽地一笑:“对,没错儿,他还想卖我呢!张口跟我要一万块……”
孙凤娇忍不住后悔地插话:“当初真该压点儿价给买了……”“那我也改叫大呆了!哼,傻东西当时还给我编故事呢,告诉我是他姥爷临快死时传给他妈的,还说他当时也在场,他姥爷一边倒气一边说:‘孩子呀孩子,这可是咱家的传家宝呀!只要孩子们还能有口杂货面儿粥喝,就一定留住了不能卖呀。’哼,拿我当外行了。”
“你肯定那东西不对?”孙凤娇仍表情严肃地审视丈夫:“万一褪了漆,对了呢?”
“对了,你把我俩眼全挖出来当泡儿踩!”岳贤信心满满地说,之后又讥讽至极地哼出声儿来:“哼!那大坛子还用褪了漆再看?哼,隔八里地,我还捂着一只眼,只一瞄就知是蒙傻瓜的瞎活!哎哟,别那么表情严肃成吗?再告诉你一遍,‘文革’没结束你哥我就开始收藏瓶瓶罐罐了,北京卖老瓷的,最早就站在大街上卖,那会儿我是二级工,一个月挣三十八块六,但我就敢掏二十块钱买个碗。可以说,跟这些小贩子我从没停了打交道,他们每个阶段玩儿的都是什么小把戏,蒙了谁,也蒙不了我!记住了,媳妇儿!你哥鉴赏古玩比写行草隶篆还专业!”
孙凤娇明显没有城府,立即很相信地笑了,马上嗲声嗲气地说:“哥!跟呣们说实话,你哪件东西最值钱?”
岳贤先笑了,但马上又透着有城府地收住笑:“你哥哪件东西都值钱!”说完就想走,但被妻子一把拉住,孙凤娇不甘心地马上又问:“那咱有元青花儿吗?哥!”
“说元青花!哎哟,让这些外行主持人带累得都乱加儿音,真让人受不了!”岳贤说罢突然很有意味地又笑起来:“现在别打听,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呢!”转身又想脱身,但胳膊被妻子紧紧拉住:“那就告诉我,咱家有没有别说值几亿,哪怕值一两千万也行的东西啊?!”
“好劲,人民币在你嘴里都不叫钱了!”岳贤喷笑着又想挣脱,孙凤娇也笑着改用两只手用力去扯住丈夫:“你今儿不跟我撂实底,不行!”
岳贤讥讽地放弃挣扎:“那就撂实底,我没上亿的东西,大呆有!你盯着看《午间新闻》吧!”猛然挣开,但跑到门口又停住:“我看现如今的人都有点儿财迷转向了!元青花,那是老百姓家里能有的东西吗?嘁!”说罢讥笑有声地转身而去,孙凤娇一时愣神儿了。
岳贤一脸讥笑地来到卫生间,突然传来妻子愤懑的叫声:“岳贤!你甭狂?那么多文物专家不可能看错,大呆那东西就是对的!是你小子天生穷命,煮熟的鸭子愣让你弄飞了!你就等着膲吧,你个假行家!”
岳贤脸上那种讥讽的笑容开始变化,稍许心中开始没底,他极力思忖地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马上发现镜子里的那张面孔变得犹疑起来,紧接着还叹息有声起来:“唉,当初干吗不让大呆把包袱皮全打开好好儿看几眼呢?万一……不、不应该有万一!往新瓷上刷红漆当老的蒙人的把戏,太初级阶段了!嘁!慢,可那些专家为什么又表现出那么大的兴趣呢?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看出点儿什么来了?!会不会真有那个万一,真是件元青花呀?那我岂不是……天哪!”岳贤突然感到血往脸上涌,心脏也一阵狂跳,他甚至听到了心脏狂跳发出的声音:“咚咚咚……”岳贤这才意识到镜子中叹息有声的正是自己,他马上感觉自己的脸发起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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