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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014-08-12 作者: 郑效农
第1章
礼拜六、日北京哪儿最热闹?潘家园旧货市场。礼拜六、日哪儿最费电池?还是潘家园旧货市场!因为潘家园旧货市场的热闹是从天不亮开始的。当上万只各式手电同时打亮,那场面也真是壮观。远看,黑黢黢偌大个露天市场里,光见各式各样的手电发出的光柱在无序地晃动;近看,由各色人等组成的淘宝大军亢奋地奔波在一行行、一个个摊位间,少则几元、多则数万元的交易,就在手电光下带着些许诡异被不断完成着。
一个摊位不知又摆出了什么好东西,惹得众买家扎起堆儿来,而且还不断地有人蜂拥而至。好容易扎进人堆儿的岳贤只往摊位上瞄了一眼,便嗤之以鼻地赶忙又往外挤,但已经晚了,往里拥的力量远大于往外挤的力量,岳贤自觉可乐地笑了:“哎哟,这小伙子真有劲!劳您驾,小伙子,我求您让我先出来您再往里冲行吗?!”
壮小伙儿一口热气带着很浓的牙膏味儿先喷到岳贤脸上:“不是我不给你让,爷们儿!是后面的人玩儿命推我!”
岳贤忍不住又笑岀来,心说:“敢情都顾不上吃早点就都先往这儿奔哪!”岳贤笑着完全停止挣扎,他突然想起“文革”中被同学拉着“大串联”挤火车的一幕,但那会儿才十八,而如今已五十八了,他还真是挤不动了:“得嘞,那我只能焊这儿了!”他苦笑着说。
“别呀,宝哥!”跟岳贤搭伴儿一起来的昔日老街坊黄振甫,又一口热气夹杂着难闻的烟油子味儿喷到岳贤后脖子上:“焊这儿叫什么事儿呢?我使劲推您啦!想往外挤的听我指挥呀!一二三,走!一二三,走!……”这招儿还挺管用,岳贤、黄振甫和其他两个想出来的人终于从人堆中挤了出来。
岳贤累得直喘,忙躲到一边儿去,他整理一下被挤得七扭八歪的摄影背心,又笑出来:“这哪儿是买东西?纯属玩儿命来了!”
又有几个人健步奔来,其中一个急急去问黄振甫:“什么俏货?”不等听到回答已迫不及待地冲向人堆儿。
黄振甫犯坏地提高嗓门儿:“快来呀,宝哥!这儿一老帽儿带来一筐刚出土的瓷器!有人从里面挑出官窑来啦!”
向这边冲过来的人们越发争先恐后起来。黑乎乎的影子里一摆摊儿的突然向岳贤递过个马扎:“坐这儿歇歇吧,胖子,您可越来越富态啦!”
出于礼貌岳贤用手半遮着手电扫一下摊主,立刻笑了,认识。“哟,您在这儿摆上啦?谢谢,别客气,老钱,坐您的!”坚决推回小马扎。
老钱不再坚持,但马上问:“真有官窑吗?”
“有‘管窑’!”岳贤讥讽地回答。
老钱马上不屑地冷笑起来:“又是管庄工地出土的碎瓷片子?”
“可不就那个嘛!”岳贤边回答边回忆三十多年前老钱作为藏家逛地摊儿时的穷酸样子,忍不住窃笑出来:“又是一个玩儿收藏把自己玩儿成摆地摊儿的!马未都这点儿说的确实不该有争议:收藏从来都应该是既有钱、又有闲的小众行为。当然,最主要的还要有脑子!比如说本人,钱虽说不太多,但脑子特别好用,从来就掐尖儿……”岳贤刚自负地一笑,思绪又被老钱叫了回来:“嘿,要说什么热都不新鲜,唯独这碎瓷片子也能热起来让我不能理解,您能理解吗?胖子。”
岳贤讥讽至极地笑了:“我倒是能理解,只是白送我我也不要!怎么样,最近收点儿稀奇古怪的没有?”岳贤只是顺口随便一问,眼睛已四下踅摸着去找黄振甫。没想到老钱立即喜不自禁地告诉岳贤,还真收了件儿少见的!
黄振甫在一旁刚点上根儿烟,反应比岳贤还来得快,马上打亮明晃晃的手电往老钱的摊位上照着,快步凑了上去。
“黑灯瞎火的,好东西我才不摆呢!”老钱边说边往裤腰上摸,又故意虚张声势地说:“这兄弟这手电真叫亮!真跟小探照灯似的!一起的?”
“对,发小儿,老街坊!”岳贤边回答边思忖地往老钱手上瞄。
老钱从裤腰上解下个挂件,攥着径直递到岳贤手上,再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太少见了吧?!”
黄振甫又急切地用雪亮的手电冲着岳贤照过去,岳贤忙抬胳膊挡着眼睛叫起来:“真有眼力见儿!您再晃瞎了我?!”
黄振甫一笑,赶忙仰起手电:一道光柱真像探照灯般射向黎明前的夜空。老钱假装感兴趣地从黄振甫手里接过手电摆弄,暗中则在偷觑岳贤的反应。
岳贤慢条斯理地先从满是兜的摄影背心里拿出花镜戴上,又打开攥在手里的小手电,才去端详手中之物,小手电照亮手中之物的同时,也照亮岳贤胖嘟嘟不见一丝皱纹的脸。这是一个长十公分左右、成人大拇指般粗的螺钿勒(lě)子(圆柱形等中间有穿孔,可以佩戴的小型挂件)。岳贤的脸上马上现出讥讽的笑容,这是他多年练就出来的本事,面对的东西越好,漏儿越大,他笑得便越讥讽,不够老到的卖主往往一见到岳贤这种不屑的笑法,马上自己便会心气儿大减。但老钱不愧是地摊儿、鬼市中锤炼出来的老手,完全不受岳贤的表情影响,马上胸有成竹地说:“是不是太少见啦,胖子?我玩儿古玩起码小三十年了,还第一次见这种大勒子!”
岳贤回答得极为干脆:“这只能说明就不该拿这种材料做勒子!”
老钱明显被岳贤冷不丁打过来的一棒子砸得有点儿晕:“您的意思,这是哪个二大爷瞎做着玩儿的?!”
“好像连这个都不值当考证!”岳贤不屑地说完,转手便将勒子递给已急切伸过手来的黄振甫,同时恨不得铆足劲给这沉不住气的小子一脚。岳贤已有点儿喜欢上了这个大勒子,已开始琢磨怎么花最少的钱据为己有。
老钱明显顿了稍许,但马上又有了主心骨地笑了:“您先说说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吧?胖子!”
岳贤只顾斜觑马上掏岀带发光管的放大镜、明明不懂却装模作样左看右看的黄振甫,正在心里运气,所以没过脑子便顺口回答:“猛一看像螺钿的,可觉得手头又重了点儿,得等天亮了再细瞅……”话一说出口岳贤立即知道失言了,自己刚还言之凿凿,怎么一下又拿不准了?关键更不该说“得等天亮了再细瞅”。这不等于不打自招:自己既吃不准,还不死心,而且还算计上了吗?果然,久经沙场的老钱马上讥讽地笑了:“胖子,咱哥儿俩认得够三十年了,都是老三届,也都是奔六张儿去的人了,所以谁也甭跟谁打马虎眼了,我六百来的,你要,就给我加二百!我只挣你二百!换别人,想都甭想!”
岳贤有些意外地窃笑了,老钱开价之低有点儿岀乎他的想象,但他也不信老钱会顾及都是老三届而只挣他两百。他确信这少见的大勒子是老钱以前在地摊儿仨瓜俩枣、没几个钱淘的,所以还得打打价,便道:“要真是螺钿的,确实没多要!但我真觉得手头重了,这么着吧……”
老钱扬起手坚决制止岳贤再说:“再说就累着啦,快掏钱吧,胖子!什么时候玩儿腻不喜欢了,您给我拿回来!我原款退回外加百分之十的利息!谁让咱哥儿俩认得有三十年了,而且还都老三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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