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朕太难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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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人说,是某些藩王为达到不轨目的而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这个版本传播面就很窄了,基本只在黄子澄与方孝孺这些文官的小圈子里传播。

“湘王府与燕王府好阴险,这一定是他们自己排演的苦肉戏码,想将不义之名栽给陛下,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黄子澄气得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一得到朱允炆召唤,就立即与方孝孺等进宫面圣。刚进乾清宫暖阁,便第一个开口痛斥起来。

徐辉祖、梅殷、杨文、耿炳文与平安这些武勋都有些心虚,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唯有李景隆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瞧着这些文臣上蹿下跳,愤慨无比的样子不但不解释,反而偶尔还出言虚与委蛇,帮腔两句。

朱允炆龙袍裹身,头戴翼善冠,面无表情地坐在御座上,听着黄子澄等人的愤然怒吼,他的心情是越来越糟糕,都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表态。

落葬封陵大典上的幕后元凶还没有查出来,违心准许藩王出京就已经让他的心情愈发糟糕了,昨天又发生这么一档子让他无比被动的事,叫他下不了台!

刚才的早朝可是出现一个让他无法应付的大场面,十几位藩王与二十几位举足轻重的皇亲国戚一同伏地向他鸣冤告状,痛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当街行刺亲王,简直没有王法了!

在场的不仅有即将要回藩地守卫重镇的塞王,更有临安公主、怀庆公主等姐妹,还有驸马王宁以及一众与皇室沾着姻亲的勋贵大臣。

这些举足轻重的皇亲贵戚都是朱允炆的长辈,他们本没有加入任何一方的阵营当中,但是出了当街刺杀的事后,便不约而同地朱允炆发出质问。

紧接着,身为苦主的湘王一家与燕王三子更是将如何遇刺,如何拼命搏杀,最后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经过,向满朝文武详详细细地诉说了一遍,请求朝廷为他们主持公道。

朱久炎与朱高炽准备得非常充分,连受伤、死亡的护卫、剿获的弓弩袖箭等人证物证都带到了奉天殿外,就等着满朝文武传验了。

这是昨天晚上连夜定下的计划,他们的言语之间,丝毫没有诱导大家怀疑朝廷,怀疑皇帝的意思,可是瞧着朱高炽与朱高燧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身体,所有人看朱允炆的眼神就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可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朱允炆这算是躺着也中枪,实实的有口难辩!

天地良心,朕真的没有派人去行刺啊!他不敢怠慢,脸红脖子粗地赌咒誓地保证一定追缉到凶手,无论牵扯到谁都不会放过!

说完后,他赶紧把应天府、五城兵马司、刑部的主官狠狠训斥了一顿,才总算把诸位皇亲给安抚了下来。

对于两位王府损失的侍卫,朱允炆表示沉痛哀悼,更是亲口承认了自己疏忽,才导致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刺杀事件,并承诺不会再有下次,朝廷一定派出重兵保证好诸位藩王在京的一应安全。

如此卑微的认错态度,如此小心的擦屁股行为,可真让将面子看得甚重的朱允炆脸上发热、心里发狠。

但再发狠又能怎么样呢?想着李景隆刚才告诉他的传言,再结合现在徐辉祖等人脸上的心虚表情,朱允炆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

徐辉祖、梅殷、杨文与平安是能处理的吗?不仅不能处理,还不能说出来,只能自己背了这口锅,事后还要肯定他们的忠心,还得好好安抚一下……

朕这个皇帝,为什么当得这么难啊!

“众位爱卿,别吵了。”

朱允炆苦笑着指着御案上垒成小山似的奏疏道:“这里又来了十几本奏疏,全是跟朕说治国的,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若要准确地把握食物精微的变化,还要考虑阴阳的转化和四季的影响……这不也是对朕有了微词,在帮助藩王们说话吗?你们还是想想朕接下来该如何做?”

殿内众人皆面色沉重。这段时间他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每日上朝总有不怕死的官员频频出击,拐弯抹角地为藩王们造势,对削藩的蛮横执行暗加嘲讽;至于市井之中,那就更是不得了,现在不仅京畿坊间,连整个江南地区都在说朝廷有人为了权势,为邀圣宠,不惜构陷亲藩,以为晋身之阶。

行刺的事情传出去后,想必这种流言会更加愈演愈烈。

徐辉祖也没有想到舆论的压力居然会如此之大!让皇上都当殿难堪!

今天的大殿之上,湘王府与燕王府的人在朝堂上的一番述说,竟然在朝野之间成功地掀起了一股为藩王们鸣不平的汹涌呼声。

尤其是湘王府,更是携着这股舆论强行逼宫,手段既巧妙又狠辣,还无懈可击。

其巧妙处便在于朝廷很难强行压制皇亲勋贵的言论攻势;而说其无懈可击之处,则在于出人意料。藩王们都是被强行扣留在京的,可谓是命悬一线,随时有被朝廷斩杀的可能。

面对如此险地,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竟然还能组织起反守为攻!?面对刺杀,不仅不害怕继续遭受迫害,想办法逃离出京城,竟然还敢在殿上反将一军,把整个削藩大计都描绘成皇上对亲族的暴行,将整个建文朝的执政班底都架到道义的火炉上炙烤。

朝廷这个时候若是敢对藩王们动刀子,那朱允炆暴君的名头可就担定了,而徐辉祖等人也逃不过助纣为虐的奸臣骂名。

有了公论的保驾护航,朝廷再不能将任何一个藩王扣于京城了。

利用被刺之事,赚取世人的同情,再趁势挑动舆论,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同时,又给朝廷以及皇帝狠狠泼了一盆脏水,使朝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更要命的是,他们洞悉人心,利用皇亲贵戚与朝廷的矛盾,搞得皇上无比狼狈,下不了台。

皇亲勋贵在殿上的仗义执言,表面上是出于公心,但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小算盘?黄子澄等文官搞出的井田制与改革官职等新政举措,尽管严格保密,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这些被动了切身利益的相关皇亲贵戚们,改制的每一条内容早被他们摸了个一清二楚。

先不说改处得荒谬不荒谬,在黄子澄改制方案之中,最重要的便是提升文官的权利、地位与影响力,走的完全是扬文抑武的路子,实实的动了皇亲贵戚的蛋糕。

要知道这些皇亲贵戚本就有着父兄的爵位,都在五军都督府挂着要职,以往是根本不把这些文官放在眼里;而文官们饱读诗书,又怎能打心眼里瞧得起这帮用鼻孔看人的皇亲贵戚?无奈洪武朝武将普遍受到重视,这些皇亲更是地位超然,魏国公府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家。

徐辉祖自然也更加明白这些皇亲贵戚的想法。

如今太祖龙驭宾天,建文登基,这位皇帝是一个标准的儒家子弟,一上台便大兴文治,重用文臣,疏远武勋。

这些举动固然让文官勤于王命,忠心拥护新政,却让武勋大为不满:大明的天下是我等的先人舍命跟太祖打下来的,凭什么现在让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指点江山?凭什么让这些酸腐书生来对劳资指指点点?

皇亲宗亲早就暗怒不已,不过皇帝一直在文官身后撑腰,他们倒也不敢公然反抗。

削藩与改制是建文朝的两大要政,削藩若是黄了,皇帝与文官的威势必然大减,这改制失败也就是早晚的事;即便削藩能够成功,只要借助昨天刺杀这儿,将水彻底搅浑,让整个建文执政班底都泥足深陷,不能他顾,那改制多半也会无疾而终。

基于此点,哪怕这些不反对朝廷的皇亲贵戚,也只能被藩王所利用,为他们大肆助阵。

这一手连消带打,丝丝入扣的反击,可谓是厉害至极。自己的斩草除根计划,到头来竟弄了个玩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手段何其厉害!心计何其工也!

将所有的脉络都梳理清楚后,徐辉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敌人实在太可怕了,已经不是朝廷的权术计谋,普通的行凶刺杀能够解决的了……

这种舆论反击的手段,是徐辉祖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也不能说他不厉害,只是他实在不可能想到,他的对手里会有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见识过舆论战厉害的穿越者。

“擒虎不成,反遭虎噬!是微臣谋划不周,有负陛下所托!”沉默一会儿后,徐辉祖上前走了一步,将派人行刺的事情给认了下来。

“是臣等让陛下受辱,臣等罪该万死。”行刺要是失败说好的共同承担责任,梅殷、杨文、平安又岂会让徐辉祖一同承担责任?他们三个也是一齐站了出来。

见到他们与徐辉祖一同进退,李景隆自然也不敢落后,无声地躬身请罪。

黄子澄与方孝孺一脸愕然,他们即便在迟钝,见到如此情况,也是明白过来。刺客真是徐辉祖等武勋派出去的,并不是藩王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齐泰见到黄、方二人的表情就知道不好,怕他们又两个发出什么不好的言论,赶紧发声:“无论如何,今天他们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有意挑起朝野纷争,肆无忌惮地影射陛下,让朝臣们的和睦关系变得恶化,搞出党争的苗头,反心昭昭!若任由他们在京城再结交贵戚,恐朝中永无宁日!”

齐泰及时转移话题,朱允炆是很赞赏的,不过,处罚自作主张的徐辉祖他们几个也是不可能的,不说徐辉祖在朝中的重要性与影响力,要是把拥护自己的人都治了罪,以后若是有藩王造反,他这皇帝难道还能亲自去领兵作战吗?

而那些皇亲贵戚他也不能算后账,贸然惩罚,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恐怕要将他们都逼往藩王那边,自己这皇帝,对眼下这个局面居然无从下手,只能将这口黑锅自觉地给背了……

“唉,诸位都起来吧。”他满怀忧虑地道:“正如齐爱卿所说的,现在是朕登基以来面对的最大一次挑战,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如此诡谲棘手的势头,朕真有一种茫然无措之感……稍有不慎便天下大乱,纷争四起,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化险为夷,将如今的汹汹物议给消弭于无形?还请诸位卿家教朕。”

暖阁内瞬间又恢复了沉默。其实皇亲贵戚的威胁并不大,以徐辉祖与梅殷的威望,怎么都能妥善安抚下来,化戾气为祥和。即使还有些怀有异心的,有这几个与朝廷一起镇着,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最大的威胁其实还是藩王,今天早朝上的这些让朝廷节节败退、狼狈不堪的手段,不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吗?

“陛下,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即便暴大人查出落陵封葬大典的幕后黑手,朝廷也暂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继续留藩王们在京,不管哪一个出了问题,都会让朝廷处于被动之中,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些满肚子权谋诡计的藩王会再耍出什么手段……所以依臣之见,还是尽快让所有藩王陛辞,令其归藩吧!”

黄子澄躬身道:“只要他们都离开了京城,那些朝野间的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

朱允炆听罢,很是颓废地挥手道:“那就尽快让他们走,让他们走!让他们所有人都走,一个也都别留在京城!”

徐辉祖蹙起眉头,可惜他擅自行刺失败,此刻也没有脸面反对黄子澄的建议。

倒是李景隆这次突然跳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今日早朝已经证明,即便是内陆藩王中也不乏狼子野心之辈,若就这么让他们归藩,就是纵虎归山,必然后患无穷!”

“不放又能如何?”朱允炆苦笑道:“朕也想扣着他们。可是如今一众皇亲贵戚为了一己之私,本就不远轻易罢手,即便魏国公、梅姑父与表哥出面,摆平了一众贵戚,可若藩王们还滞留在京城,必然会继续暗中奔走串联。一旦朕出面强阻,众贵戚有了藩王的依仗,又岂会再次罢休?到时朕又当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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