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西南风——谢元嫣番外(1 / 2)
映芙蓉,人面俱非;对杨柳,新眉谁试。
谢元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螺子黛,最后一次为自己仔仔细细地描画着眉毛。
她喜欢月棱眉,如一钩弯月,钩连着一切这世间她所流连的事物,也就如今夜的月色一样。
最后一次,她知道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她自己动手,格外认真。
铜镜之中的侍女难以自抑,转过了身去,悄悄地抹着眼泪,她没有打扰她。
她自己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
不是死在永远否波云诡谲,却毫无意义的行宫之中,她能真正为她心爱之人而死,她已经觉得很是值得了。
从鲁县而至江乘,一路跋山涉水走到如今,她与他之间多了许多偷来的时光,她也知道他的心意这些年来从未折变。
还有什么事,能是更重要的呢?
她身后一直陪伴她长大,陪伴她经历荣辱的侍女浣儿终于再忍不住,回过身来,用力地抱住了她。
嚎啕大哭起来,“娘娘……娘娘……陛下他……陛下他为什么这样狠心!”
谢元嫣有一瞬间的木然,人在微微地摇晃着,心中却已然是天崩地裂一般的震荡。
她轻轻地抚摸过浣儿的鬓发,她的眼眶是干涸的。
“浣儿,你要知道,爱与不爱之间的差别永远都是如隔天堑的。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位帝王。”
同床共枕多年的情分,未必能比得上旁人惊鸿一瞥,他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她回想起来,她离开行宫的那一夜。
也如今日一般,细致地描眉画眼,而后站起来,仪态万方地迎接着她期待已久的离别。
在景明殿里,梁帝从未离她那样远。他们几乎是站在宫殿的两端,同彼此对望着、对话着。
他说,“德妃,你去吧。”心甘情愿地走到死路上去,为了他的江山社稷,出最后一份力。
她记得她那时笑了笑,反问他,“陛下最后同钟德妃娘娘说的话是什么?”他可有脸面,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是被他丢在梁宫里的,如同一双已经穿旧了的鞋。
人当然是不必同一双鞋来诉说离别的。
他今日来同她道别,那么她于他而言,曾经是什么,如今是什么,将来又是什么?
她知道她是等不到他的回答的,于是她继续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闺名是什么?”
她可不叫“殷观若”,将来若是他也要替她寻一位替身,不要连她的身份都弄错了。
“元者,犹原也。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是她刚刚入宫之时,为了存活下去,在他面前嬉笑撒娇之时说过的话,她名字的释义。
她希望自己能被爱重,哪怕是在自己不爱的人怀里。
在那时,她当然还不知道,她的枕边人是一个如此卑劣之人。
谢元嫣点了点头,“是,陛下还记得很清楚。‘元者,犹原也’亦有‘第一’之意。”
“臣妾的父亲给臣妾取了这样的名字,是因为臣妾是他的长女,是‘第一’是‘唯一’,不是谁的替代品。”
梁帝回避了她此刻的眼神,“朕给你的许多东西,也从未给过旁人。”
语气之中全是不满,仿佛是她一直在索取,欲壑难填。
“是吗?”案几之上的梅瓶中,一枝梅花开的正好,谢元嫣随手将它拂落了,她已经不需要它了。
“陛下放心,臣妾也从未在意过这一点。就像臣妾也不曾在意过陛下一般。”
“当年文嘉皇后能容忍袁静训的存在,她是不是也如臣妾今日一般?”
她是谢元嫣,在这座行宫之中,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梁帝的目光从那枝梅花之上,转而落在了她眼中,他同她对视着。
他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怒火,不再如方才一般波澜不惊,令人厌憎了。
“德妃,你和阿珩的确是完全不同的。无论是年少天真之时,或是历尽千帆之后的如今,她从来都不会对朕说谎。”
不爱便是不爱,不愿意,便是不愿意。哪怕再畏惧,再害怕后果,她也不会委曲求全,虚情假意。
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他也同样地摔碎了门边的一对玉瓶。
是当年她得封德妃,他赏赐给她的。
“世家之女,也不过如此,不懂得温良驯服。朕找了这么多替身……阿珩不像阿衡,你又不像阿珩……”
他的话,终于在他的怒火,和谢元嫣嘲讽的目光之中再说不下去了。
多么失败啊,一个帝王。
谢元嫣慢慢地朝着他走过去,避开了地面之上的那些碎片,仪态万千地行下了礼去,是告别之礼。
“臣妾与贵妃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在离别之时,不必同您客气,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若有来生,她也要她做她的替身试一试。
不,还是不要了。她不希望她与她的爱人之间还间隔着第三个人,那样太拥挤了。
她曾经说要与殷观若不死不休,终究是她先要离开了。
“请求您看在过往的一点情分之上,能够给臣妾仅剩的家人一条活路,尽管如今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了。”
她死死地盯着他,不肯让他的目光从她面颊上移开去。
“一个帝王,若是需要女子,想要旁门左道来在战争中取得胜利……臣妾不如还是去求一求那位晏将军。”
“啪。”清脆的声音之后,又伴随着侍女的惊呼。
谢元嫣摔在了地上,手掌按在花瓶的碎片之上,汩汩地流着血。
相形之下,此刻面颊之上的火辣,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这是她成为德妃之时得到的花瓶,在此刻在她眼前摔的粉碎,扎进了她的掌心里。
所有的一切,她付出的所有以得到这一切的代价,都已经粉碎了。
她终于可以安心地上路了,在他的警告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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