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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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浮萍苑里贵客频频,有时客人们会在大堂里点上几段小曲儿来尽兴。虽说那忆罗姑娘平日是不接客的,但有时还要走走堂子过过场子。她那精湛的琵琶演奏为她赢得了不少荣誉,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只为听她抚奏一曲。

除去琵琶表演,忆罗也是不会来前门大堂抛头露面的。她不像别的姐妹那样成天靠着自己的皮肉出卖色相维持生计,也不会整天看着老鸨的脸色度日。她是有身价的,在这个灯红酒绿,花街柳巷里身价是最为重要的。它不仅会带来财富,而且会带来少许的尊重,与那几乎少得可怜的自尊。或许她得到了这一切,然而除去这些,她一无所有。

今天就是镇东将军李兴要带来贵客之日,自从她在澹台珏那里得知今天来的可能就是马华池之后,心情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对她来说这马家一族是她的仇人,她对他们的仇恨不共戴天,深入骨髓,她怎能用一颗平常之心像对待别的客人那样去应酬他呢!她担心到时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要是与他面对面的坐下,她可能会拔刀冲向对方刺进他的心脏。不,不是可能,而是一会定会如此的。

这样做肯定会坏了刘公子的大事!她想到了那个男人,他那晚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她冲动鲁莽,当时她也是一口承诺定不会负予他。

傍晚夜幕将近,天盘悬月,洛阳城内华灯初上,街市仍然人来人往,穿梭不息。浮萍苑已是车马迎门,迎来送往,琴曲绕梁。这浮萍苑,本是一处面积不算大的画坊。苑内也是亭台楼阁,廊榭相依,花草景山四季如春,格外雅致。苑中的姑娘们更是格有特色,分为几等级,各有分工。一些急着用钱的,稍有妩媚的就会自己出门拉客;有些自命清高的,不愿露面的会待在后院闺房中听从妈妈的召唤;还有一些只是以自己的才艺为生的,也同样等在后院每日勤学苦练,等到夜晚登台亮相。

忆罗姑娘就是个艺妓,虽也是艺妓,但她与这苑中的其他艺妓也是有所不同,她不用每晚去前楼献艺。这也是提高身价的一择手段,越是不轻易抛头露面便越是精贵,想看你的人就越多。人们的好奇心着实极为可怕,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老爷们为了一睹忆罗的芳容不惜重金双手奉上,但通常还是被婉言拒之门外,而奉上的那些银两却是不会退还回来。这样一来,忆罗成为了浮萍苑里身价最高的艺妓。

今夜,月挂枝头,仔细望去还有几颗星斗零零点点,洛阳城,这个千年古城则是格外繁华。她在秀阁楼上,倚窗而坐,城中灯火尽收眼底。一声叹息淹没眼前繁华,只看到头顶残月,只听到满怀哀怨。她双手环抱自己的臂膀,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感到全身的冰冷与颤抖。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紧张还是恐惧,或许两者皆是。

马上,就在此处,她终于要见到那个人了,那个杀人如游戏的狂徒,那个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畜生。这几年里她心里所想梦里所见的就是那个人,她已不记得他的长相了,见他的时候她还太小,但他的声音她是牢记在心的。她这一生也不会忘记他那一声凶残无比的命令:“不得声张,今晚将其一并解决,不得留有活口……”

她又是一阵寒战,吐出一口浊气,双目紧闭。此时,却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是卫妈妈,她能听出她的小碎步。果然,卫妈妈推开房门进了来,兴奋而又有点激动的语调笑着说:“快点下去吧,两位官人都到啦,别让人干等着……”她说着目光落在忆罗身上,上下打量着,又一次激动起来,上前拉住对方的一只手,赞道:“哟,姑娘今儿真是下了功夫,这行头,这妆容,不俗,不俗,啧啧啧……早要是这样该有多好,这洛阳城中的各所花魁也不敌你半分呀!”

忆罗对她媚眼一笑,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她现在没心思与这个老女人闲扯。她这个时候也是六神无主,为了掩饰心中恐惧,她在镜子前再三踌躇,一时不知应当怎样。在卫妈妈的摧促下,她抬手从墙壁上取下琵琶往楼下走去。

说话这当朝会稽郡太守马华池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上个月远在京城里的长兄太宰马华汐派来信差传了话,要求其弟马华池速速赶往洛阳城有要事有待商榷。马太守听闻此事非同小可,兄长才如此紧急,便当日唤来几个家奴,再带上十几护卫马不停蹄的连夜奔向京城。

自从那八王之乱渐渐平息之后,朝野上下纷扰不断,倒是没有什么大的风浪,但总是有些唯恐不乱的好事之徒借此事大做文章,弄得官员们人心惶惶。再加上文臣武将相互猜忌,互相打压,各怀鬼胎,搞得满朝风雨四起,人人自危,忧心重重。这样一来,那太宰府理当成为众矢之的。马华汐当初就凭着八王之乱之时得志予此,那三代忠臣澹台一门就是被他所陷,落个满门灭族的下场。虽已事过境迁,但在朝廷上的那些曾与澹台一门有过交情的老臣们还是耿耿于怀,对马氏的这种做派非常不耻与愤慨。

那马华汐却偏偏上奏天子重文轻武,提出以文治国的方案。天子也是十分重用他的,认为此人可为是本朝之中的佼佼者,于是对他提出来的建议极为赞同。天子便渐渐收回各将兵部大权,故而,当朝大将军王敦无奈只能交出兵符,领着空职位闲置在京寸步难行。

久而久之,这些朝中大臣军中将领们对马华汐越来越是不满,几番上奏弹劾,岂料天子已经对他有所依赖,终究没能如愿。不过,朝中两个重要人物的出现则让这局面有了风回路转的苗头,使得太宰这一党被推近风口浪尖之上。

当朝太保许忠良,正一品,职位在太宰之下,许忠良乃当今天子晋怀帝司马炽辅弼,曾也是晋武帝的家臣。晋武帝死后,晋惠帝继位,岂料年幼的惠帝不懂世事,则外戚杨骏辅助。然政治集团内部矛盾加剧,最终八王内乱。许忠良也在那次政治浩劫中险些失足落马,幸而此人老奸巨猾,圆滑多变,急时倒戈,投了豫章王司马炽麾下,这才保全自己扬眉家门。他一向与马华汐政见不一,又明里暗里与其争宠,加则又是重武一派。于是,在朝堂之上几番针对于马太宰,两人交章于期,相互攻讦,许太保却是次次占上之峰,使得马华汐多次愤然抽袖退朝。

让马太宰头疼的还有另外一人——当朝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何光秀。骠骑大将军虽不敌大将军的权限,仍是掌握军中要事的重要职位。本想那王敦被夺了兵权后天子会重用予自己,未想到晋怀帝与太傅司马越听信太宰马华汐的谗言将军权一拼收回,他为此勃然大怒,其后与许忠良抱为一团,暂时放下私心和大将军王敦联手弹劾政敌。

马华汐腹背受敌,疲惫不堪,只能依靠往日人脉无声抵坑。他有意拉拢司马越为自己的后盾,司马越本就是疑心很重心思如发的势利之徒,他不愿为一个小小的马华汐去惹怒众将,哪怕职位在他之上的一品太宰,故而再三避之不交。马华汐不想失去这一座庞大靠山,一直坚持与其攀交。

马华池这次来京城洛阳表面上是走亲访友,实质上是为家兄出谋划策,欲将那司马越拉拢到他们这一边。马太守也是有这个能力的,官职虽不如家兄,脑筋倒是转得比他快些,毕竟他还是年轻一些。兄弟俩在太宰府里揣摩了两天,他才出了府。家兄见自家兄弟远道而来就被他缠在府中好几天,于心不忍,很是过意不去,故而就请心腹李兴陪同胞弟去洛阳城中转上一转。

这李兴也是个喜爱曲艺之人,平日里就爱穿梭在这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他虽是朝中从二品镇中大将军,但因自己是马华汐一手提拔,马家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因此这些年里他为马家鞍前马后,惟命是从。

一年之前,李将军无意间来到浮萍苑里,一眼相中了那艺妓忆罗,之后便隔三差五的前来奉她的场子。这忆罗的技艺让李兴如痴如醉,恋恋不忘。之后他便经常包她的场子,在独门独院的雅室里欣赏那优美动人的琵琶曲儿。

今晚,李将军引着马华池来到浮萍苑,二人身穿轻便常服,打扮成富家商人走入这烟花之地。马太守虽在朝中为官数十年,但骨子里还是个文人雅士,素来不会蹿胡同逛窑子,此番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许拘谨。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前楼花厅来到后院,迎面而来的是浮萍苑的鸨婆子卫妈妈。

老婆子见是往日常来的客人李大官人,立即眉飞色舞的飞奔而上,咧着一张红艳嘴唇,唱道:“哟,原来是李大官人呀,今儿这是哪阵风将您给吹来了呢?大官人这几日是不是总是打喷嚏,那是因我这婆子想您了呢。我想您不成,关键是我们这儿的姑娘们天天念叨着您呢!”她说着便抽出袖中的一条丝帕,顿时艳香扑鼻。

李兴对她哈哈笑着,在她扑上身的一瞬间他灵巧的闪躲开去,道:“妈妈真是热情,今儿我特地请这位老友一道而来,为的就是见见忆罗姑娘,我这位朋友也是风雅之士,听闻忆罗姑娘技艺超群,慕名而来,巧的是我也是和姑娘有些交情的,这不,就来了。”他说着便从衣袖中掏出一袋子钱递给了鸨婆子。

卫妈妈捧着这沉甸甸的钱袋子,睨了一眼李兴身后的马华池,见他笑容可掬的躲开了她的目光,便知晓他还是个新手,她向他欠身行礼,娇声道:“这位大爷初次到奴家这里来,小苑真是蓬荜生辉呀,大爷放松一点,来我家就是找乐子寻开心的,不必拘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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