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亡国君（1 / 2）

应承安被迫禅让于宿抚那天在众目睽睽下闹了个笑话。

他为宿抚戴上冕旒时失足从高高的阶陛上滚了下去，衣袖被阶陛上的雕饰撕裂，衣襟散乱，手臂与肩头露出了被鞭笞过的伤痕，颜色还新鲜着，不知为何透着股暧昧味。

去扶他起来的禁卫视线在那上面一扫而过，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把应承安推上阶陛，正准备屈膝捡起和他一起滚落的冕旒，宿抚抬手摆了一下，示意他直接下去。

应承安摔倒时手掌被擦破了，他微皱着眉，弯腰拾起宿抚的冕旒捧在手中，垂着视线向宿抚走过去，正要按部就班地为他戴上冕旒，宿抚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低头望了他一眼。

应承安低着头，神色沉静，并不与他对视，只有鸦绒一样细密的眼睫在接触到宿抚的目光时有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轻颤，旋即垂了下去。

“勤王之师三日必至……”宿抚轻声念了一句，继而揶揄地笑了笑，眼神却一片冰凉，“这是我命人传出的假消息，没有人会来救驾了，请您安分一些，陛下。”

应承安脸上看不出什么动容，他低声应了句“是”，手掌轻微地挣了挣，提醒宿抚说：“吉时要过了。”

这位亡国君做太子时素有贤名，宿抚当年执掌东宫禁军，算作应承安肱骨心腹，对他也敬重有加。

可惜君父听信小人言论，猜疑应承安图谋不轨，褫夺了应承安的太子之位与一应封号，把他软禁在城郊，随后清理东宫属臣，属臣尽被罢黜斩杀，唯独宿抚在应承安千方百计的维护下被判了流徙边关。

只是其后不久有人告密称应承安与宿抚仍有联络，图谋不轨，先皇怒而将宿家三代斩首。

宿家世代经营边关，宿抚从军的第三年便在父祖遗泽下得以接掌一军，此时因为皇帝倒施逆行，文武百官与他离心离德，没多久京中来人邀他共谋清君侧，事成后将废太子应承安推上皇位，做了他们的傀儡。

应承安登基至今又已三年，宿抚率兵攻入京城，逼迫他下诏退位让贤，同时遣人前往四境之地，威逼利诱，拦下了应诏的勤王之师。

如今害他家破人亡的宵小奸佞俱已伏诛，只剩一个留他性命好像不够无辜，但杀了又颇为可惜的应承安，还没想好要怎样处置。

冕旒有一些沉，应承安捧着它久了，手腕酸胀，指尖忍不住微微颤动，珠串发出了一点碰撞声。

这声音仿佛惊醒了宿抚，他眼神蓦地动了一下，滑下去挪到了应承安肩头的鞭痕上，然后松开钳制，轻轻地帮他拢上衣襟。

“是我想错了，”他含笑道，“区区疼痛羞辱，怎么能换得陛下这等人物畏惧臣服？倒是昨夜那些手段……我早该多试上几次。”

应承安好像没有听出宿抚的讥讽，他并不答话，一丝不苟地为宿抚戴上冕旒，整理绶带，然后躬身退下阶陛，屈膝叩拜新君。

除了宿抚在他躬身退下时惊鸿一瞥，看到他失了颜色的唇。

这出奇地叫宿抚满足起来，在整套繁琐得让人恼怒的禅让和祭天仪式中唇边都挂着笑意。

等到文武百官贯列退出宫城，天色已经尽黑，宿抚乘新得的车架返回宫城正殿。

宫城乃是新建，应承安不爱享乐，登基后见国库空虚，下旨停了兴建，仍住在旧皇城，只给新宫城取了个“兴都”的名，如今就便宜了宿抚这逆贼。

宿抚负手站在雕龙的台阶上，仰头望了一会儿还未题字的匾额，随口道：“应承安人呢？叫他过来。”

他身后跟的是禁卫统领殷桓，在应承安还是太子时就与宿抚相识，是宿抚攻下京城后转投他的降臣，宿抚打算用他收买人心，做出器重模样叫他随侍。

殷桓恭敬道：“先时在殿中叩拜，陛下未叫他起身，想来还跪在原处。”

宿抚对此并无印象，片刻后方才记起受叩拜后他应当走下阶陛亲手搀起应承安，以示新君对前朝旧人宽和礼遇，而他当时大约是太过志满得意了，把这一步抛在了脑后，竟也无人提醒他。

以应承安沦为阶下囚后的敬小慎微，对他百般隐忍的模样，未得他吩咐，确有可能还跪在殿中。

宿抚眉心微蹙，片刻后才又松开，举手示意殷桓不必跟随，独自一人拾级而上，踏入了昏暗的宫殿。

殿外有禁卫值守，见他纷纷屈膝行礼，宿抚不轻不重地应了，绣着龙纹的袍角飞快掠过禁卫视野，带着冕旒上珠串碰撞的轻响消失在殿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