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水落而石出(四)(2 / 2)
也正是为着这一点,赵遣方才不敢在她面前掀开这道斗笠。
“嫂子,我知道您最疼我,但……”
他原本揣着耐性,打算好言相劝,却不想,大长公主等得不耐,见他总是推诿,索性亲自上了手,趁他不备,一把将那斗笠掀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良久的无声。
“遣儿……我的孩子……”
等大长公主终于回过神来,赵据便从一向坚毅的母亲眼中,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还有,心疼。
“怎么……是谁?到底是谁干的?是谁!”她不顾仪态,怒声嘶吼着,眼里的痛意仿若让她转眼老了几十岁。
赵据与裴瑶卮忙过去扶着劝慰,可她这会儿已听不到别的了,一个急火攻心,便晕了过去。
一场风波初定,赵据在屋里陪着母亲,裴瑶卮推门而出,便见赵遣站在廊下,重又将那斗笠戴在了头上。
“您别自责。”她来到他身边,轻声劝道:“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您受的这些苦,舅母迟早是会知道的。”
赵遣点了下头,嘴里说着自己明白,可心里究竟过不过得去,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小舅,其实……”
自真相大白之后,她心里便一直揣着一件事,权衡了许久,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他,直到眼下劝着小舅,她才恍悟——有些事情,大抵是永远没有合适的机会的,但却总是不能不说。
定了主意,她便道:“有一件事,我早该告诉您的。不知您这会儿可愿听一听?”
赵遣扭头看向她,心里有所猜测,稍一顿,便点了头。
裴瑶卮将他请到自己院中,阖了门,将温怜对赵轻愁、对相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通通告诉了他。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相蘅的身世。
“此事……我因不想让萧邃对温怜生恨,故而一直未曾与人吐露。”她说着,起身行礼,与之诚恳致歉。
而此刻,赵遣已经愣住了。
有关轻愁是相蘅的事,他早已知晓,自然说不得震撼,真正让他意外的,是相蘅的身世。
回过神来,他颤颤起身,将裴瑶卮扶起。
“你说……”他满是不确定地问:“你说相蘅是谁的女儿?”
裴瑶卮望着他,心疼得叹了口气。
“当初我带巢融进相府,他认出了沈夫人,便私下里去找她质问。
我亲耳听到沈夫人承认,相蘅,就是您的女儿。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相韬待相蘅,始终刻薄寡恩。”
赵遣听清了她的每一个字,可脑中却一时糊涂过一时。
“……不,”他怔然道:“不是说,相蘅的生辰,是武耀十一年十月吗?那她怎么会是……”
十一年十月,他与沈庭如分别,是在十年七月中,相蘅怎么算,也不该是自己的女儿啊……
裴瑶卮却道:“此事,萧邃跟我说过。
相蘅的生辰,原该是十一年五月初一。相韬在当年二月,上告父母,假称沈夫人是桓家女儿,纳之于含丹,大抵是为着他自己恭孝勤谨的名声,也为了不使沈夫人失礼于舅姑,便着意将相蘅的生辰推后了数月,以作周全。”
她想了想,又道:“您要是不信……只看一看相蘅的长相,便也足以佐证了吧?”
赵遣抬头看向她。
他记得自己本来的面目,相蘅这张脸,诚然是与自己相像的。
“我不是不信……”他重又坐了下来,摇着头,眼里亦喜亦悲,“我是没想到……”
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好半天,他忽然一个激灵,抬首看向裴瑶卮:“也就是说,现在的轻愁……不再是我的女儿,却还是我的女儿?”
裴瑶卮点了点头。
是啊,谁会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事呢?
她相信,温怜是不会有机会知道一元先生便是灵丘侯的,可是,她这副手笔施来,造就的结果,却玄妙如此,叫人不得不叹一句天意弄人。
实话讲,在弄明白这回事时,她心里是有欢喜的。
——这欢喜,是为小舅所有、为沈夫人所有,也为从未拥有过父亲之爱,却百转千回,还是成为了生父之女的相蘅所有。她想,此事与这三人而言,说不得,也是一种补救、一种迟到的成全。
可同时,她亦是担忧的。
——这担忧,则是为小舅、为宿夫人,也为那至今不知何处去的小表妹轻愁所有。
若是宿夫人知道了轻愁此刻的身份……
即便她是心胸开阔之人,可这世上,又有哪一个母亲,能‘心胸开阔’到如此地步,以自己女儿的命,去成全夫君同另一个女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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