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后会也有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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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瑶卮默默地想,难道就是这样吗?他从小失了父母,缺少爱护与楷模,是以一夕因缘际会,到了汲光那样的人身边,便开始仰望他、敬慕他,拿他的话当作金科玉律,任河山锦绣繁华,他却看不见对错是非,只看得到他?

娄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轻轻一笑,不待她说什么,他便说:“不是的。”

“嗯?”裴瑶卮一愣,“什么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皱了皱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未免进一步招她烦,娄箴把嘴边那句‘知道’给咽了回去。想了想,他直接说道:“最开始,我到他身边去,是想着要杀他的。”

“……啊?”

这是什么走向?

裴瑶卮有点懵了。

“你杀他?”她疑惑道:“你爹娘不是种地的么?你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你与他能有什么仇怨?”

那可太深了。娄箴暗自想道:亡国灭种之仇,不共戴天。

顿了顿,他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开始我想杀他,那时候他已经在不可台呆了快十年了。我以为……他早该形销骨立,没什么精气神儿了。

我想,我应该是很容易得手的。”

裴瑶卮心道:那就怪了。

“武耀二年暮春时起,我开始掌管他的饭食,我筹备了许久,观察着他的习惯,打算给他下毒。

可就在我将投了毒的饭菜送到他面前时,他端起碗,看了看我,又将碗筷都放下了。”

“那时候,就那么一下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觉得,他发现了。我大概是完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裴瑶卮,笑问:“可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裴瑶卮都已经不好意思再猜了。

她摇了摇头,娄箴便道:“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弟、做他的爪牙、做他的手,助他成事。”

裴瑶卮没忍住,脱口问:“成什么事?”

娄箴好笑道:“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她心尖一抽抽,倒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娄箴从一开始便知道汲光要重追华都世?

而他,甚至为了追随他,不惜放弃了杀他?

“你……”她音色发抖,强自镇定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本姓楼。”他说,“楼阁的楼。祖上自南方而来,为避祸仇,隐木为娄,在仇家的地盘上活了三代人。”

南方——

陈国的故土,在南方。

裴瑶卮明白了。

陈国玄门之首,扶光李氏座下,有一门忠心耿耿的家臣,姓楼。

故国衰亡那年,祖父楼赐带同妻儿出逃,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将这亡国之恨,一一报还回去。

然而,终其父子两代,也未能得偿夙愿。

直到这‘责任’落到娄箴身上。

三代以来,他是距离仇人最近的一个。配入不可台那日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父亲佝偻着总也站不直的背脊,一边咳嗽,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艰难地称赞他,说他是楼氏的好儿孙。

醒来之后,他便更加坚定了决心,不能让父亲的这句称赞落空。

将毒药投入汲光的饭菜中时,他想,最好的结果,便是自己成功取了那人的性命,而后再被这不可台中训练有素的守卫们擒捕击杀,为之偿命。

十三岁的娄箴,并不怕死,他只是很忧愁——自己死后,萧氏的仇、还有其他人的仇,又要谁去讨呢?

他想,太多了。

故国的仇人、楼氏的仇人,实在是太多了。

而他只有一个人,就算此番能侥幸躲过一劫,只怕这漫漫一世,自己也是杀不完的。

就在他为此而烦忧之时,汲光——那个本该是死在他手下的第一个人,却含着点点浅笑,问他,可愿追随自己。

娄箴一时间只当自己听岔了。

可汲光却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杀谁。

你想杀的人太多,你是杀不完的。

但我可以帮你。”

这话,对那时的娄箴而言,实在有太大的诱惑。

怔忡许久之后,他声音颤抖着,眼神却又亮又直地盯着汲光,问他:“你怎么帮?”

“我可以让这世上所有的人,全都去为陈国陪葬。”汲光说:“但你得帮我。帮我凑齐我需要的东西、帮我造就我需要的人。”

娄箴没有问他究竟需要什么、需要谁。

娄箴只是想,自己是没这个本事,杀尽天下仇敌的。

可眼前这个人,他不一样。

他是连天子都只敢拘禁,而不敢杀的人。

于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起身,后退三步,朝着自己的天字第一号仇敌俯身一跪,唤他——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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