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二十七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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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晓得回来!又到什么地方去鬼混?成天不像个人样!难道还要长辈看你脸色、等你吃饭么。快去换件衣裳!”

“我、不,爸爸,我还要出去一趟。陆识忍他……他走了?你晓得么?”

陈凌说出这话,实还存几分侥幸和反复确认的意思。

“哼,他当然走了。”陈齐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陈凌的眼睛,一步步走下台阶,“你要去追他?”

陈凌竭力克制身体的颤抖,终后退半步,清了清嗓子小声坚持道:“是。我要去追他。那封信是我弄丢的。我害了他的前途。我一定欠他的。”

“你欠他什么!”是他将来一定要欠你!

陈凌被父亲勃然大怒的反应吓了一跳,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认真解释其中缘由:

“信寄到我房间,我那晚……总之,是我把它弄丢了。爸爸,你该晓得的,陆识忍到我家来只是巧合,他多想去国外见他的爸爸姆妈阿!他懂很多洋人国家的文字,他和那边几位教授也有书信往来……他、他——”

是我害了他。

“可他的爸爸姆妈根本不要他去!你以为我在胡编乱造么?我说第二遍,都嫌它脏了我的舌头!”

男人额上的皱纹堆叠在一处,细细密密、深类沟壑,像一条条黑色的线扑向胆敢顶撞其权威的青年。

陈凌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心脏最脆弱的地方痉挛起来,为避免冲突不由低头认错,“爸爸,我从不敢猜测你。”

陈齐知本还有话要训斥,见陈凌脸色发白,方暂时软和态度,冷哼一声,“你很该晓得轻重是非了。陈凌,你这副样子,将来我怎样放心把家业传给你?”

“家业……爸爸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都是爸爸几十年的心血。”陈凌自以为说话还算妥帖,且心不在此,固执地把话绕回原点,“爸爸,我必须去找他。他原不原谅我,他到底将来要怎么办,我一定要去问的。我、我、我担心他——”

“他”字还未说完,陈凌眼前一黑,耳边风声骤临,脑袋随即嗡嗡作响——

陈齐知的额角与脖颈青筋毕露,手悬在半空、掌面通红而紫。他早就想打陈凌了——从坐车归家遥遥看见他和陆识忍站在一起的时候。

陈凌站不大稳,垂在身侧的两手攥得紧紧的、却没有伸出来揉按脸上的伤口。

“是呵,陈凌,你真是大错特错!你引狼入室尚不自知!”

“他哪里是狼?”陈凌的声音有些变形,脸颊与手心沁出密密的热汗,下眼睑也红了。

“他是你堂——”

“是什么?爸爸,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着赶他走?他便不是姨妈的亲生儿子,也是从小就被抱养的。你说他是弃婴、姨夫姨妈不爱他、不把他当儿子,好,我都相信。可他陆识忍就是我的表弟——”

陈齐知冷觑着他的独子,“你再说一遍。”

山雨欲来。

阴云压境。

装灯笼的下人早就从梯子上爬下来,以回避主人家的争吵。

陈凌瞥见一颗浅蓝色的玻璃珠滚到自己脚边,抬眼寻找来源。

躲在石狮子后的小囡怯生生地指了指那颗珠子,学大人的样子拱手作揖。

陈凌弯腰把玻璃珠子捡起来扔过去;小囡朝他吐舌头,又手指刮脸蛋、笑他这么大还被爸爸骂,抓起珠子一溜烟跑远了。

嘿这小人儿!

陈凌定神暗想:他有什么不敢说的,他已很奇怪父亲的态度,甚至怀疑父亲提前回家有什么内情。

“爸爸,我说——即便‘引狼入室’,也是你请陆识忍到家里住的。你三个月没见他,你根本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因一封你厌弃鄙视的小姨妈的信,就非要把他赶走?你不该可怜他、替他们夫妻补偿陆识忍的童年么?”

“你!”

“爸爸,你只见过他两面,我和他在一个院子里住了三个月阿。你没道理可怜他、补偿他……好,我晓得爸爸总没有错。那么我去见他一面,又错在何处?他便不是我家的,我也已经——”陈凌霎时哑然,嘴唇哆嗦了一下。

见状,陈齐知松开紧皱的眉,强忍怒气,背着手等陈凌跪下来认错。过去许多次交锋往往到此为止。

“我也已经、”陈凌直视父亲肃厉渗人的眼眸,“我也已经把他视作……亲密的友人。我一定要去找他说清楚信的事。非、去、不、可。”

陈齐知气极反笑,拆了手腕上的表与玉佛珠串,喝道:

“跪下!老胡,拿我书房的长鞭来!”

他根本不是生陈凌要去码头找人的气,而是隐约感到身为父亲的威信在动摇。

他一手教养出来的独子如今胆敢篡改、剥夺、要回他做父亲的权力了!

陈凌早有预料,轻笑一声,走上台阶跨过高门槛,解开裤腿的绸带,掀起长衫下摆,跪在陈府正门之下。

“爸爸当心身体。打完了,爸爸满意了,我还要去找他。”

“好,好,好啊,我看你是叫他勾去了魂!”陈齐知命令下人关闭正门,从欲言又止的老胡手里夺过长鞭,“陈凌,你跪好!今天就是你姆妈来哭,我也绝不轻易饶你!畜生东西!”

陈凌料到爸爸要打他,却没有料到自己上回的病还未彻底养好、跪在阴冷的砖石上几鞭子下去就倒了。

是夜,他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背上的伤痕火辣辣的,单是从床上坐起已气喘吁吁、目眩神疲。

挂在墙壁上的钟显示现在是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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